妩媚则天(出书版)(167)
县令被我一番话驳得无言以对:“你!”他猛地一剁脚,冲身后的衙役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不知道好歹的小子拿下!”
“是!”衙役们高声答应着,挽起袖子便冲了上来。
我伸手拦下了身后正要上前来护卫的侍卫,一声怒喝:“我看谁敢造次!”
众衙役被我喝得一惊,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我挣开狄仁杰的手,快步走到县令面前,抬起手,“啪”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你,你……”县令捂着脸颊,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的衙役与百姓也怔住了。
我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你这畜生!食君禄,受官俸,身为百姓的父母官,竟然丧尽天良,以一县之力为非作歹,残害治下百姓,真是猪狗不如!像你这等龌龊小人,使我朝官吏的脸面丧失殆尽,又岂能站于我天朝县衙之下,牧养我大唐子民!”
县令涔涔汗下,勉强答道:“你又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说这番话……”
“我是……”我正要开口,身后的狄仁杰忽然一扯我衣袖,“你……”
“狄御史!”身后传来雨点般急骤的马蹄声,一个男人高声呼叫着,“狄御史!”
我皱了皱眉,终是没有开口。
“我乃并州都督,不知御史前来,请恕怠慢之罪!”那都督与身后众兵士飞身下马,躬身朝我们行礼。
“皇后娘娘,此事不可再闹大,否则会一发不可收拾。”狄仁杰轻声说道。
“哼,看来你这御史身份比我这皇后还要管用。”我的目光扫过那县令与衙役,缓缓开口,“将他们都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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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驿小院中楼台亭榭颇为雅致,连石案上的杯盘匙箸皆精巧无比。
我端坐亭内,轻抿了一口茶,长叹一声:“不走这一趟,我还真不知,在大唐治下,朗朗乾坤,竟有如此官吏!”
“皇后娘娘,恕臣直言,像长平县令这样的官吏,绝不在少数。”狄仁杰正色道。
我不解地问道:“那你今日为何阻止我将那县令拿下?”
“那县令是受武员外指使,皇后娘娘可知这武员外是何人?”
“是谁?”
“正是皇后娘娘的兄长——武元庆。”
“是他……”我暗暗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为了博得贤德之美名,我将当年薄待我的两个兄长——武元庆由右卫郎将迁为司宗少卿,武元爽则由安州司户参军事迁为内府少监,谁知道他们竟顶着如此头街,在此做恶!
狄仁杰振振有词:“要弹劾皇亲国戚并不容易,奏折首先要到达州刺史手中,而后再层层上递至中书门下,需要数十天的时间。而此事若追究到底,势必要牵扯到皇后娘娘。且今日揭发此事,若由皇后娘娘亲自来办此事,痛下杀手,恐怕难掩天下悠悠之口,娘娘势必会落得一个冷血无情的名声。”
亭外,已是烟雨蒙蒙,楼台长廊皆隐于空濛水气中,苍茫如海。
“自我十四岁入宫后,我终于见到了帝都以外的天空……”我悠然叹息,“原来在被城墙、宫阙阻隔了的方寸之地外,还有更辽阔高远的天地……”想来我还是太心软了,武元庆与武元爽这两个畜生非但不知感恩,还变本加厉,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狄仁杰望向亭外,雨水溅上灰白的土墙,留下暗色的水痕:“皇后娘娘心有大志,不会满足于耳目之娱,墨守成规。想来心中定是已有万全之策,可将此事圆满解决。”
我定了定心神,言辞平和:“你对我了解得十分透彻,但我与你并无深交,究竟是何人告之你这一切?”
狄仁杰低低一叹,随即展眉笑了,笑意如此明朗,竟似毫无阴霾,他由袖中取出一管木笛,放在唇边。
雨细风微,笛声隐约,悠然地轻叩我心。
四周景色皆在云烟之中,仿佛触手可得,眼前似一个令人沉溺的梦境。幼小的我,枕在母亲的膝上,轻轻拉着她柔软的素白衣袖,静静地听她吹笛。
然而弹指之间,浮华光阴已在凛冽的风中。如今的我,双手血腥,指间触及之处,清光微闪,倏忽即逝,再也挽不住谁的衣袂。
笛声悠越,愈发清晰,如天际落下的一叶白羽,在细雨中飘然划过。仿佛光阴倒流,我循着笛声,来到那片雪中的梅林。
笛音我再熟悉不过,这是母亲最爱的《宽恕》,此曲调世间罕有,我只听母亲吹奏过。
我定定地望着狄仁杰:“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爱
狄仁杰放下笛子,微微一笑:“怎么,这曲子娘娘听过?”
我无心再与他周旋,踏前几步,微微垂首,声音略低:“我想知道教你此曲之人的下落。”
“娘娘太心急了。”狄仁杰也敛去笑意,他目光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停顿片刻,才静静说道,“我先前便说过,凡事太近,缘份必尽。”
我将心一横,追问道:“倘若我非要求得结果呢?”
“罢了,先生果然没有猜错。”狄仁杰叹息摇头,似勾起无限往事“是,娘娘所问之人,与我曾有数面之缘。她曾说,世间所有的情感皆是一张借来的琴,能奏多久,谁也不知道。爱恨嗔痴,都只是黄梁一梦。”
我心中一颤,身躯摇晃了下,本能地伸手去抓能够支撑的东西,却抓了空,只得勉强半倚在长椅上。
狄仁杰却不松口,他轻轻道出在我耳中重如千钧的话语:“皇后娘娘何必自欺欺人。先生她本就是厌世之人,早些脱离这尘世也好,这才是真正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