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媚则天(出书版)(172)
“但愿如此……”兰儿眼中含泪,“若母亲去了,兰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放心,有我在此,必会照料你,不会令你吃苦。”我抚着她的脊背,安抚道。
“多谢娘娘。”兰儿躬身谢恩。
“你这披风瞧着精致好看,改日我也做一件。”我为她系好披风上的丝绳。
兰儿侧头,娇笑道:“这色泽与款式,只适合年轻女子穿,皇后娘娘若想要,兰儿便命人做件灰色的好了。”
我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去看你母亲吧。”
“是。兰儿告退。”兰儿微施一礼,便飘然而去。
暮色微暝,天边,晚云尽收,一弯冷月,寂静淡然。
我冷眼看着,不远处的正宫,如一截千年沉香木,一半隐入苍茫夜色里,一半浮在如云月辉中,在寂寂黑夜里泛着幽明光华,不容任何人染指。
隐晦
春来转暖,百鸟朝仪,桃花如雪乱在风里。
初阳之芒四射,水波般荡漾,碎洒一地。
牡丹怒放到令人诧异,薄如细绢,诱惑的光泽,贵气逼人,千娇百媚,美艳万方。
“这花开得真好看,娘娘的心血果然没有白费。”一旁的林锦啧啧称奇。
我拿起花剪,轻轻一叹:“古来皆是红颜萎地无人收,开得过于艳丽的花,凋零时却令人不忍再看。”
林锦听后直皱眉头:“娘娘,这话不可再说,此乃不祥之语啊……”
我轻笑摇头,我素来百无禁忌,又岂会去在意这些琐事。我正要开口,忽有一名宫女匆匆入苑,跪地禀报道:“今晨,韩国夫人病逝迎喜宫……”
我面色平静,兀自剪下多余的旁枝,不料尖利的枝却深深地刺进了我的手指,粗而尖的枝,入肉时我竟没有一丝察觉。
但手指的痛感却缓缓来了,如同用钝刀割,渗透的痛可入骨,细细地往外流着血。
我任由林锦草草处理了伤口,沉默半晌后,终于道:“传令,将韩国夫人的灵柩运回并州,厚葬。”
我转身回宫,换了一身素衣服,便直往迎喜宫去了。
迎喜宫中本是华丽,如今撤去所有陈设,只显空寂。正中供着一座灵台,素幡白帏层层挂起,被风吹得飘卷难定,涌动一室的雪浪,触目冰冷,望之凄凉。
兰儿一身缟素衣裳,不施粉黛,一望便令人怜惜。她跪伏灵前,啼哭不止,望见我,便扑入我怀中放声悲泣。
我搂着她轻声劝慰,半晌她才止住哭声,神色微茫地立在一旁。
不时有妃嫔、女眷前来吊唁,斜阳一寸寸沉下去,夜色已暝,远处的一切便开始看不真切。我静坐台旁,望着静静平放的灵柩,忽然觉得无比荒诞,只想笑。
内侍尖细的嗓音倏地传来:“陛下驾到!”
我略略一笑,起身迎驾。
李治面色苍白,脚步微浮,由内侍搀扶着,想来是大病初愈,身子仍虚。
他一脸痛楚,扶住灵柩,似难以自制,眼中竟流出泪来:“是朕害死了夫人!”
内侍宫女赶忙上来劝住李治,我却离得远远的,低头抚弄手中的玉镯。
李治拜祭完毕,正坐在一旁的椅上养息,灵帏后忽隐隐传来女子的啜泣声。
“兰儿……”李治低唤,“是你么?”
“陛下……”灵帏一挑,兰儿便奔了出来,见了李治,只唤得一声陛下,便双膝跪地,哭得十分凄凉。
李治原就悲痛,如今被兰儿如此一哭,当下那伤怀又被勾了起来,便将她搂定在怀中,二人一同垂泪,众人百般抚慰,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兰儿却搂着李治的脖子不肯放手,她娇声泣道:“陛下!今夜莫再留兰儿一人丢着在宫中,空洞冷清,实在是吓煞人了!”
“这……”李治神情有些尴尬,他抬眸询问似地望着我。
“兰儿新丧,她又年幼,确是可怜,理应全力抚慰。”我淡淡说着,“臣妾今日微感不适,先行告退。”语毕,我徐徐转身,那一刻,光滑如镜的青砖映出我的面容,眸光清冷,令人胆寒。
月色透过婆娑树影,映得大殿格外冷寂。如此的冷寂,能令我总是警醒着,与周遭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我所居正宫虽不如迎喜宫高华,却胜在宽敞清雅,巍然不动。
斜晖投下雕花窗棂的影子,湘帘半卷,玉屏静展,麟香漫漫,轻暖宜人。
新茶的香气微微弥漫,案上白瓷芙纹杯四只,碧茶悠悠,色泽柔雅。
“许御医要告老还乡?”我亲自斟了杯茶,浅抿一口。
“是,臣已老迈,实不堪录用,请娘娘应允。”许胤宗双腿颤颤地跪伏于地。
“你年已八十余岁,在隋唐之时便是一位名医,生平医治奇症怪病的人,已有数千人了。如此功绩,确是傲人。”我凝视着他,“准奏,再赐你良田宅院,你可安心养老了。”
“臣谢陛下。”许胤宗谢恩告退,颤颤悠悠地去远了。
林锦边为我斟茶,边絮叨道:“这许御医真是神医啊,宫中所有御医都说韩国夫人受寒太重,恐怕活不过三日,经他妙手,夫人竟挺过了数月,确是惊人。娘娘为韩国夫人大费周章,又是名医又是名药,宫中无人不赞您贤德。”
“呵……是啊……”我轻笑,眸光微微一闪,隐住了刹那间泄露的情绪,“他确是神医……”
他确是神医,能使一个将死之人,平白地苟延残喘了数月之久,如此医术,令人不得不叹。
只是那将死之人,究竟是盼望立即解脱,亦或是愿意受尽痛苦挣扎而后才凄惶地死去,那便不得而知了。这是个何其残忍的选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