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765)+番外
李卫想想也是,眼下反正也别无它法,唯有憋着一股劲儿将差事办完,他接了热水袋,顿觉一股子暖意被捧在手中,接着四肢百骸都舒服起来,可是他嘴上还免不了抱怨:“这眼看就要冬至了……”
两人带着户部几个主事稍歇了一回,差事不等人,石咏他们硬着头皮又继续巡仓巡下去。雍亲王这日在户部办差,太平仓这里,隆科多却也不见人影。复检的事就只能攒着,等那两位到了再说。
待到傍晚,石咏觉得这天气更加不对劲,比早上更冷了时分,他早先借给李卫的那个热水袋也早已没了温度,伸手一摸沁心凉。但是雍亲王已经赶到,谁也不敢怠慢,只能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候着,等李卫将所有巡仓之事一项项地向雍亲王禀报清楚。
隆科多依旧不见踪影。
李卫将将禀报完,问起雍亲王应当如何复检之时,只听远处急促的马蹄声过来,隆科多带着两名从人亲自赶到。很明显,雍亲王神色之间一凛,随即离开李卫,背着手,立在两座仓廒之间。隆科多则一跃下马,疾奔上前,想要向雍亲王施礼,被雍亲王拦住,两人就在那仓廒之间的空地上,一问一答起来。
石咏忍不住兴叹:这风口里……得多冷啊!
可好处是隆科多与雍亲王两人的对答,旁人无人能听见,最多只能看见两人的神情。果然,只见雍亲王深深蹙了眉头,凝神沉思一阵,走过来对李卫说:“还剩多少未巡?”
李卫便道:“我等这一组只有太平仓尚未巡完,弘升世子与镇国公那里,尚有丰益、海运两仓未完。”
李卫每天巡仓之后,还要赶回户部衙门,将几处巡仓的进度汇总。
雍亲王此刻将心一横,道:“李卫,你即刻回户部衙门,将所有巡过的仓廒、露囤所贮米石数字,全部汇总,今晚一定要整理出来,明天一清早交给本王!”
李卫与石咏都是一怔:京通十三仓,京仓还有三仓未巡完,怎么竟突然要汇总结果了。
雍亲王的眼光扫至石咏身上,一时记起他不是自己的手下,登时温言道:“十六弟近日在畅春园,内务府府署里想必还有不少差事。从明日起,你先回内务府府署去吧!”
石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雍亲王当真是抓壮丁的时候爽快,放的时候也爽快,毫无征兆,说放就放了。但他无法违拗,赶紧应了声是。
这边李卫赶回户部衙门去,石咏为了向这位“队友”表示支援与敬意,转头又送了好几个热水袋到户部衙门,另外知道李卫他们要挑灯夜战,石咏又特地在外头的馆子里订了些食盒,送到户部去。李卫出来相谢,直嚷嚷着说石咏够兄弟,但是他时间紧迫,还来不及谢过石咏,立即又转回衙门去忙碌了。
这日京郊畅春园,一样的阴云密布,北风呼啸。康熙皇帝心事重重,不顾魏珠相劝,执意去西花园的海子旁便走动散心。
日前他已经做了个决定。
然而决定已经做出,这位帝王心头却无半点爽快,反而一再质疑与纠结——他这决定,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魏珠在背后悄声说:“皇上,您将这大毛衣裳披上吧!”
康熙恍若不闻,心道若他年轻个二十岁,不必,只消他年轻十岁,区区这点寒冷,又奈他何?往年这个时候,他应当尚在南苑围猎,而不应像现在这样,困守在畅春园里。他毕竟是老了。
康熙又负着手,在海子边站立了半晌。在他面前,往日平静无波的海子,也因今日凛冽的寒风而变了模样:水面是灰色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直冲岸边打过来。康熙依稀能感觉到冰冷的水点扑在他的皮肤上,这寒冷如此的真切,竟让他心底暗暗庆幸——他到底还活着。
老皇帝终于打了个寒噤,一转身,披上魏珠手中的大氅,回身道:“走!”
魏珠连忙命抬着帝辇的内侍上前,看着康熙坐上辇轿,赶紧说:“摆驾清溪书屋,快,快走!”
辇轿还未至清溪书屋,康熙皇帝已经面色发红,隐隐有些作烧。他半闭着双目,随着帝辇的起伏,似乎有些睡着了。
昏昏沉沉之间,他依旧在问:“朕所选的,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黑暗中有个苍老的女声冷笑着:“果然又犹豫了。这也原属寻常,立储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作下的决定。”
康熙的眼珠微微转动:“你……镜中人?”
那个女声幽幽地应道:“是朕!”
康熙陡然像是抓住了一枚救命稻草一般,高声问:“武皇,你当年……你又是如何,又是如何……”
镜中人淡淡地答道:“很多选择,无所谓对还是错,只有好和更好,或是无奈与更无奈……这一点你早已尽知。”
康熙一惊,瞬间冷静下来。他平生最钟爱的皇子,莫过于元后所出的二阿哥,曾经二立二废,奈何二阿哥一再令他失望。不损其性命,令其安然终老于郑家庄,是他这位老父亲最好也是最无奈的安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康熙喃喃地道。
“你既然已经选了,却没有把握所选的是最好的,这原也不须太过遗憾……你比朕已经强了太多,朕是‘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说到这里,那声音饱含着无限追忆与痛楚,渐渐转为低沉,随即悄不可闻。
康熙熟读史书,唐时的事烂熟于胸,怎么不知道这是昔年章怀太子李贤所做的《黄台瓜辞》。这么一想他果然释怀了不少,但兀自心有不甘,登时开口道:“武皇,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