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砚城志卷四)(26)
沾着发沙的她走过一处处庭台楼阁,经过一个个庭院,没有惊扰到沉睡中的人与非人们,甚至是姑娘与雷刚。
经过一处院落时,她稍稍停下脚步。
这是她曾久住的地方,是她爱人亲手布置,里面一尘不染,墙角有大瓷缸盛着清澈的净水,卧榻的软褥上,绣着墨绿草叶,折叠得整整齐齐,榻旁有个精致药柜,摆放珍贵的丸散膏丹。
她的爱人,名为吴存。
曾经,她双眼全盲,痛恨非得依赖他,将他取名无存。但相处多年,生出情意后,她想为他改名,偏偏名字一旦说了,就等于是咒语,只能改为吴存。
她费尽周折,才得到现在这双难得的好眼睛,能将他深情凝望与说情话的神态都看得清楚。当年服侍她的少年,如今已到壮年,很快的就会是老年……
左手香不甘心!
活了那么久,直到与吴存相恋,才知道什么是快乐,于是她跟魔化归来的公子合作,要替吴存掏换全部内脏,使他能保持健壮不老。纵然,姑娘以这双眼睛,与她暂时取得和平共处,但她终究还是叛离。
为了打倒姑娘,她冒险再回木府,来到最深处。
这里封印着妖斧。
双方几次对战中,真正能重伤姑娘的,唯有妖斧。
有了鹦鹉助防,再加上两位龙神,以及听命行事的信妖,公子魔心硬的部分被毁去,软的部分被她深藏,要想真正灭去姑娘,实在非常棘手,她谨慎行动,步步为营,要求得必胜之道。
妖斧被封印在无人能寻见的幽暗楼房里。
而她不是人,是魔。
越过碎落的瓦片,封闭的门窗开启,披着发沙的左手香,踏入屋宇中,望见被长绳穿绑,悬空固定在屋子中央的妖斧。
「啊,破岚。」
她轻轻唤着。
「我终于见到你了。」
妖斧剧烈颤动,恨意流淌滴落,因为底下无砖无土,恨意即使不断滋生却不能累积。
雪山一战后,它被信妖包裹着带回。
然而,此时真正发挥禁锢之力的,是一件男用衣袍,还有那条长绳。两者看来虽用旧了,但因为用得珍惜,并无破损。
左手香靠近,仔细观瞧着,嘴角慢慢浮现笑意。
衣袍跟长绳虽然无损,但是,有某种极黑又极小的点,在表面发出黑黑的芽,隐密又仔细的生长,根深深钻探入里,使得封印渐渐弱了。
那些,是公子说出的恶言。
恶言一旦听了,就会受到影响。
雷刚纵然在清醒时不动摇,对姑娘情意真挚,但在他梦中的梦中的梦里,魂魄的深深处,恶言已经扎根生苗,从内点点腐蚀。信任即使不变,却会损缺得少了,衣袍与长绳才会出现霉斑似的黑点。
至于,为什么用雷刚的用物,来封印妖斧,答案清晰可见。
她伸出手触及衣袍,美丽得每个动作都像是十五岁少女的表情般鲜明,耀眼得彷彿在发光的手,陡然变得枯槁,嫩白化为苍老,松弛如死鸡皮包裹的嶙峋指骨,指尖还泛黑。
这么强大的力量,能轻易毁灭魔化的她。
左手香不惊不惧,反而凄然一笑,慢条斯理的掀开衣袍,让衣裳飘落到下方的无底深渊去。
换做是先前,姑娘的力量强大时,身为魔的她仅仅是触及封印,肯定就会灰飞烟灭,消失为无。
公子的恶言,不但对雷刚起了作用,也对姑娘有影响。
她之前装病诈死,连雷刚都蒙蔽,为了保住他不起异心,才会动用一切,忙于筹备婚礼之事,赶着要尽快成亲,人与非人都忙碌起来。
这么一来,管辖就有疏漏,让邪祟有机可乘。
没了衣袍,只剩长绳制约的破岚,从恨意中转醒。
「你想起来了吗?」
长发漆黑的魔,轻声细语的问。
「再度封印你的,不是姑娘的神血,是你主人今生的血与喝令。」
妖斧颤抖着。
※ 主人! ※
是了,那滴血里有熟悉的气味,虽然很淡很淡,却真是主人的味道。
※ 啊,战无不胜的主人! ※
它没有想到,主人竟能转世。
更没想到的是,主人转世后,竟还跟那女人在一起。
「可怜的大妖,前世受她欺骗,在她五十年的掌管期满后,牺牲成为砚城的祭品。」魔叹息着,与它同仇敌忾。
「今生,她竟还又骗了他,再想用他来抵偿。」
每任砚城的主人,都必须献出最在乎的那人。
五百年前,它的主人成为祭品,那女人成为永远不老不死的神族,如此才能保持砚城的平衡。
献出的祭品,是要最是在乎,却不必是所爱。
如果,她真的爱主人,怎会舍得拿主人去抵偿?
「她也骗了我。」
魔幽怨的说,轻声又细语,只有它能听见。
「她要拆散我与心爱的人。她虚情假意,就见不得真有情意的,公子与我都为心爱之人成魔,就她为了成神、为了砚城,什么都可舍弃。」
破岚疯狂的扯动长绳,焦急得没有理智。
※ 不可以! ※
※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
※ 放、 ※
※ 开、 ※
※ 我、 ※
※ 魔,快放开我! ※
「好的。」
泛黑的指尖溶化,露出森森白骨,付出太多了,就连她的模样也有变化,根根有丝绸光泽,被细心保养,梳理得很是美丽的长发都化白。
「你会让她再次得逞吗?」
※ 不能── ※
妖斧的回应,如似霹雳雷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