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砚城志卷四)(43)
以为大人不在,孩童就可任凭摆布,却不知看似安全的地方,实则最是危险。这家的大人,会安心在夜里离家,是知晓两个孩子虽小,却已经有自保的能力。而她却被表象所欺,如今身陷险境。
她不该贪心。
早知道,吞吃一个男孩后,就该躲回破屋。
如今,后悔已经晚了。
「你、你们是什么?」
她声音沙哑,吐出的字句因颤抖而顿挫。
女孩狡黠的嘻嘻笑着:
「妳不是说,是我们的姑婆吗?怎会不知道我们是什么?」
灯光照亮她的侧脸,映在墙上的阴影却不是人形,同样是丰腴富态、似熊非熊的异兽。
盘腿坐在地上的弟弟,已把皮兜里吃得精光,茸毛厚掌往内探抓,将皮兜翻了面,贪馋的舔了又舔,才抬起沾血的毛茸圆脸,意犹未尽的轻推着姊姊身侧撒娇,喉间发出模糊咕哝:
「还要。」
女孩拍抚弟弟,照顾得很尽责。
「乖,再等一下。」
前路被截,魂飞魄散的虎妪只能撑着发软的四肢,缓慢后退再后退,渐渐离开灯光明亮处,躲避到较阴暗的地方,不自觉的退入一间房中。
女孩亦步亦趋,阴影无比巨大。
虎妪惶乱避到墙边,尾巴蓦地拂到粗硬干燥的皮毛,连忙窜跳起来,惊恐回身望去,料想不到屋内也有埋伏,她却没察觉到半点气息。
只见庞然巨兽昂然而立,占满整面墙,口鼻朝上、四肢大大摊开,前肢后腿都是黑褐色,身躯部分黄如枯草,双耳松垂,圆黑的眼朝下俯视,却见毛不见眼,只留小小圆洞。
「爷爷!」
男孩的声音叫唤着。
虎妪直竖的粗短尾部,稍稍软垂下来。
难怪她察觉不到气息。
巨兽只剩皮毛摊挂墙上,血肉内脏跟骨骼全都不翼而飞,连四肢末梢的利爪也被斩断。因死去太久,徒具一张皮毛,气味老早消无。
「我们是白罴,很久以前,曾经是神的坐骑,那时,人们也信奉我们为神灵。」
女孩轻声说着,一步步走近,抬头望着墙上大大摊开的皮毛,灼亮的眼蒙了水雾。
「但是,我们的神战败,人类不再敬畏我们,开始剥我们的皮、吃我们的肉、吸我们的骨髓,几乎要把我们一族猎杀殆尽。」
「爹娘带我们逃了又逃,好不容易才来到砚城。夫人心地仁慈,求公子庇护我们,能在砚城里安居。
为了隐藏身分,我们从杂食改为茹素,吃细嫩的竹子,只是吃竹子不容易饱,总要一直吃一直吃,咬得下颚好痠。」
她顿了顿,感叹说道:
「还是吃肉好。」
女孩亲暱的揉揉弟弟后颈。
「尼南,对吧?」
「肉……」粗哑的熊咆,发出勉强近似人声的音。
「好!」
姊姊逐渐兽化,四肢着地露出獠牙,用鼻子推了推弟弟。两头异兽从不同方向靠近,环绕狼狈不堪的虎妪,不时伸出利爪探抓,在大快朵颐前戏耍猎物。
「等、等等!」
虎妪哀叫出声,在利爪下闪躲,眼看异兽的包围圈愈来愈小,临死前灵光乍现。
「姑娘!」
她喊出木府现今的主人。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前一任是公子,这一任则是姑娘。
在砚城里妄肆食人,坏了砚城的规矩,她原先最该忌惮的就是姑娘,如今死到临头,却想用姑娘名义保命,实在讽刺至极。
随着那声叫唤响起,阴暗的房内闪起黝亮微光。
虎妪这才发现,房内贴着一块块木牌。从脚下的地板、左右两边的墙壁,乃至房间上方,都贴着一块又一块方正木牌,每一块牌上都用黑腻不明的颜料,画着同样的符文。
「你们不能吃我,」
她进退不得,头尾不能兼顾。
「姑娘不会允许的,她、她会惩罚你们,把你们驱逐出去!」
黑腻的颜料如被叫声唤醒,缓慢流淌着,让符文一时浓一时淡,微光也随之忽明忽暗,照得房内光影诡丽。
姊姊不惧反笑。
「嘻嘻。」
异兽森白的牙,还有白中透黄的部分,都映着诡异符文,血盆大口张到最大,咬住悔不当初的虎妪。
松垮的虎皮被撕裂,温热的血飞溅开来,染红锐利獠牙,忙碌大嘴下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单调的喀啦喀啦,随着吃的部位不同,声音也不同,有时响有时闷。
肉少处先是喀嚓脆响,大小不一的碎骨,在臼齿间研磨。
肉多处是湿润的吮音,唾液在舌齿间啧啧作响。
利齿撕裂老化的韧带,咀嚼多肉部分,咂叭咂叭咂叭……
当腹部被撕开,翻倒的虎妪在剧痛中颤抖,呼吸浅而急促,不知是姊姊还是弟弟,一下又一下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嚼着她的肺、咬碎她的肝,符文倒映在翻白的眼中,才显出真意。
※ 姑娘※
一块块木牌上,全是倒写的「姑娘」。
虎妪在利齿的分食下没了气息,原想饱餐一顿的她,成了姊弟的餐食。
第28章
四更天左右大门被推开,父母这时才回来。
一进屋看见飘飞的虎毛、被咬得洞穿的残碎虎皮,还有断骨残肉跟处处沾染的血迹,母亲率先出声:
「你们还没睡?」
语气里只有微微责怪,没有半点惊恐之色:
「小丽,夜半三更的,妳怎么把老虎放进来了?」
「她带了生肉来,好香好香。」
恢复人形的女孩露出笑容,抹了抹嘴边的血,靠到母亲身上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