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砚城志卷四)(50)
他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事。
第32章
同时。
被呼啸声唤醒的魔,在砚城底深深处,徐缓睁开眼,离开蛰伏之地,悠游往上到地面来,不论泥沙或巨石都自动分开,不敢阻挡他的去路。
随着公子上浮的,还有藏在砖石下,夏初时只是小得近乎看不到的芽,历经时间生长,又被散播的恶咒滋养,如今已在各处茂密深植的魔言。
受公子力量影响,本该是黑腻腥臭的魔言,变得通体透明,柔顺无刺,竟还生出近乎神圣的光辉,诚挚拜服在飘逸白袍下。当宛如玉雕、微微散发光芒的手,爱怜的轻抚时,魔言强壮蓬长,末梢乱舞。
私下传播的恶言与恶咒,藉势浮现出来。
飞蚊残躯拼的「口」,在砖上、在墙上,遍布砚城内外。在人与非人的衣衫、肌肤或皮袍上,曾有蚊尸残留处,就现出淡淡墨色的「口」,上下左右的挪动着,欲说其言。
众多人家里,黏贴在家中,写着「福」字的黄纸,白中透着淡淡红色的不明颜料流转起来,静栖其中的恶念,这时才开始活动,抖落再不需要的伪装,一「口」在其上,四「口」聚合的字,在纸上扭曲着一张一合。
逆写姑娘称谓的木牌。
人与非人暗地说过的言语。
被喝下入喉、听过入耳,被刻意引导,浑然不查真假,却毒劣过砒霜,能侵蚀意念的人言。
曾受恩于公子与夫人的,以及贪财的、好色的、多疑的、傲慢的、忿懑的、嫉妒的、怠惰的,或本就无法分辨是非的,都被恶言腐坏理智,对姑娘的敬意消弭殆尽,进而深恶痛绝。
守护砚城、解决纷争的被污蔑,传播恶言的却被膜拜。
破岚的极端恨意,将恶言的力量推到极致,一切都被颠倒。
原先的窃窃私语,现而能光明正大传诵。最先吞下人言,在家中密筹聚会,将恶言说得婉转好听,令人防不胜防,耐心又别有居心散布,墨绿无光的双眸眨也不眨的吕登张口:
「※ 姑娘不可信。 ※」
第一批受到吕家招待的人与非人,虽身在不同处,未能听见吕登语音,口舌心意却相同,跟着说道:
「※ 姑娘不可信。 ※」
接着,被第一批招待者带着前往吕家,或是被招待者的亲属好友、以及亲属的亲属、好友的好友,与第二批被招待者们再说道:
「※ 姑娘不可信。 ※」
如此层层叠加,一批又一批被招待过,或由吕家分散出去,成立新据点的人与非人,以为得到敬重、收获友谊,或是贪小便宜的,都将所听言语散播出去。即使是无恶心,不去追究原由,错失思考机会,跟着说出同样言语的,同样具有削灭敬重姑娘的效力,还说着说着就信以为真。
「※ 姑娘不可信。 ※」
黄纸上五「口」齐声,边说边滴下白中带着淡淡红的液体:
「※ 姑娘不可信。 ※」
遍布砚城内外,墙上、砖上、地上;银匠程奇、扯铃的俊朗青年与娇美少女、茶庄学徒、卖油条的摊主、学堂里的孩子、坟里仅剩枯骨的鬼,就连信妖的白衫上,小却多不胜数的「口」们也同时说道:
「※ 姑娘不可信、姑娘不可信。 ※」
重复再重复的恶言,逐渐形成山呼海啸之势,回荡在雪山下,同声共语时力量强大无匹。
黑腻黏稠聚合,先构成一根根比上好丝绸更柔更软的发丝,再是浓色衣衫,衣衫下浮现纤瘦女子身躯。汲取丰沛恶念的发丝,从黑腻渐渐变成墨绿,冉现出的清冷容颜比以往青春,而她那双白里透红、掌心柔软、指尖如樱花般粉嫩的手,更是前所未有的美丽,让人一见就失去神魂,只能全心全意爱慕。
悉心主导一切,魔化的左手香现身,受恶念滋养,她的力量强得诡谲难测。逆写姑娘称谓的木牌,有姑娘的发沙,也有她泌出的稠黏恶意,一次次的微光闪耀,诋毁姑娘的同时,让她备受倾慕。
太耀眼的魔,绮丽得近似神族。
「吴存呢?」
公子嘴角带笑,好奇的问道。
左手香看也不看他。
「他不需知道这些事。」
她将爱人保护得很好,屏蔽在危险之外,甚至抚去他的担忧,无忧无虑只一心与她相恋,连此刻震动砚城的大事都不知不觉。
「太可惜了。」
公子叹息着,真挚中又透着捉摸不明的兴味盎然。
「他若是知道,妳为他做了这么多,该会多么感动,肯定对妳情意更深。」
左手香没有言语。
她不透露爱人的形迹。
一如她不透露,将公子魔心软的部分藏在何处。
丁旺被取心,的确让她不满。但是,她与公子已是同盟,有共同的敌人。
眼前,必须先解决最棘手的问题。
信念缺失,敬重缺损,平衡已经偏移,信任姑娘的已所剩不多,却还不能轻忽,必须彻底消灭姑娘,一劳永逸。
鹦鹉最晚投诚,虽有能耐,但信任最少,早早护着有孕的妻离开木府。
「姑娘!」
信妖在众人众妖里,焦急蹦跳叫嚷着,衣衫上的小「口」持续增生,接着叫唤,声音竟更大:
「※ 不可信。 ※」
「不、不是的!」
他护主心切,四角卷起胡乱扑打着小「口」,击碎蚊尸留痕,偏偏断痕再组,变小却也变多,说得更响:
「※ 不可信。 ※」
眨眼间,连五官都被小「口」攻陷,信妖瘫软在地,衣衫最红处的姑娘印记,也被侵吞渐染,嫣红色泽被黑腻稀释得再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