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93)
第56章
孟半烟和孙娴心出门没多久,西院的谢姨娘也等到了二十多年没见过面的老父亲。
一向孔雀似的骄傲的人,在看见白发苍苍亲爹时,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哭得几乎站不住,手指紧紧攥着父亲手背上的青筋都全暴了起来。
当年谢铨坏了事被贬谪出京,一撸到底去了岭南偏远县城任县令,当时人人都觉得谢家没指望了,别说再回京城,就是一家子能不能活着到岭南都还两说。
当时谢铨的妻子已经死了,家里只剩两个大女儿和两个小儿子。姨娘有两个但不中用,带上一起走行,留下看家着实守不住。
两个儿子还小,带在身边多蹉跎些年不妨事,万一在岭南有起复的机会也未可知。只两个及笄了的女儿实在不好带过去,去了岭南不说熬不熬得过湿热瘴气,即便熬下来也耽误说亲嫁人。
谢铨犹豫了一个晚上,就带着两个女儿送去了安宁侯府。谢铨当时犯的事有一半是替后来的安宁伯爷顶了祸,要武家留下自己两个女儿,不算过分。
这道理当初把人送走的时候,谢铨就一五一十地跟两个女儿说了。谢姨娘的姐姐当时已定了亲事,可惜谢铨出了事那家人家就退亲了,对于父亲说的这些道理,她听不进去也不愿听。
只有谢姨娘一边啜泣一边跟谢铨保证,让他安心去任上。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一定能活得好好的。
一转眼过了这么多年,大谢氏在安宁伯府里做姨娘做成了个透明人,谢姨娘在侍郎府生儿育女,要不是孙娴心家世太好为人又足够强势,如今怕是整个侍郎府都要被她收入囊中,倒也算得上是兑现了她的承诺。
父女姐弟多年不见,总有说不完的话。但二十余年的蹉跎,不光让谢铨成了年近七旬满头白发的老人,也几乎消磨尽了他心里多余的愁肠婉转。
亲眼看见女儿外孙一切都好,老头儿很快就平复下来。“前几天,你弟弟在宝月楼碰上武承安的事,听说了吧。”
“怎么没听说,这两天府里都传开了。那些个婆子丫头最是会捧高踩低,见老爷对这事装聋作哑,就一个个背地里看西院的笑话。”
武靖不认谢家是府里的正经亲戚,好歹是私底下派人去谢家说的,没闹到明面上来。武承安和孟半烟两个毛崽子却是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给谢家好大个没脸。
事后武靖的态度又暧昧不明,以前自己在夫人手里吃了亏,过后他就必定要把武承定叫过去安抚,不然就要送些东西去自己孙儿房中,这一次却半点反应都没有,不就是默认了孟半烟的说法。
“这事不怪武大人,是我想简单了。”
“爹!”
谢铨看着女儿因羞愤而涨红的脸,说出来的话好悬没噎死她。谢姨娘听了这话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她这辈子最不甘心的事就是给人做了妾,连带儿子女儿都要平白矮那病秧子一头。
“你急什么,我知道你这些年养大定儿不容易。这么大个府邸,你不争就没有立足之地。”
“但那是之前,现在你爹你弟弟都回来了,咱们家又是正经的官宦人家。以前你用在后宅上的那一套就该改一改,侍郎府里嫡庶长幼不能乱,往后你在夫人跟前也得更谦卑些才好。”
谢铨字字句句都如同尖刀捅在女儿心上,谢姨娘几乎要坐不住跪跌到地上,还是一起来的谢从钰扶住姐姐,“姐姐莫急,父亲的话还没说完,你且安心。”
人在什么位置做什么样的事,这是谢铨一辈子奉为圭臬的道理。当年被贬谪出京到岭南做县令,他还能一步一步爬上来,靠的也是这个。
他比女儿更清楚孙娴心的家世到底意味着什么,也更明白武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愿得罪孙家,就必须要女儿主动退一步,才好谋求更多。
“孙为羡在国子监里做司业,你只看着眼前这点家产,怎么就不知道给阿定谋个官职。府里进国子监读书的名额还在吧,武承安那个身子必定是用不上了,你为什么不提承定讨了来。”
“父亲如何知道我没要,早几年前就说了让承定去国子监读书,以后即便考不上进士,也能名正言顺谋个官职。偏夫人不肯,只说武承安还没个着落,怎么能把国子监的名额给庶子。”
这些年谢姨娘一直没能全然压过孙娴心,不就是差在家世上。她倒是愿意不要脸撒泼打滚的闹,把去国子监的名额给儿子闹回来。
可之后呢,进了国子监孙为羡是司业,现任祭酒是孙老爷子的亲传门生,里面还有不知道多少先生老师都跟孙家有关系。要让他们知道武承定入国子监的资格是怎么来的,进去了也没好日子过。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武承安身子不好,这名额空着也是空着。孙家要娶个商贾女做儿媳争家业那就让他们争,我们主动退一步,再去要这个名额总不算无礼了。”
谢铨想得挺周全,连以退为进都想到了,“这么大的一个府里,总有人主内也要有人主外。只要咱们能把承定托上去,府里这点家产银钱,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往后你儿子要是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到时候府里不怕他说了不算。她孙娴心和孟半烟再能干,说不得也只是个管家的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