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谙意走近了, 听到面容憔悴的老人心生枨触地说起煽情的话, 他还很不适应。

左一句右一句, 家里长家里短, 苏老爷子自顾自地说得再多，程谙意的心里也没有产生实感。

或许是因为才演完戏, 他总觉得, 人世间的万千，如戏一般的虚假。

……

“爷爷一直在这里调养身体, 很抱歉没能回国看你。看到你现在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辛苦你在外边了，爷爷身体不好，尽不了什么心意。趁着还能说上几句话，想说，我把我在苏氏持有的所有股份都赠送给你，算是见面礼了。”

最后，苏正钦说出了带程谙意来这里的目的。

这是苏老爷子雷厉风行、颇有手段后的结果，苏氏半数以上股东都同意了这件事情。

程谙意愣愣看向床榻上的老人。

这是他的爷爷，才第一次见面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爷爷，也许不能在人世间停留太长的时间了。

程谙意不会接受突如其来的“好处”，或许这对于他来讲不算是好处。

而苏家人的骨子里都刻着利益，这是他早就见识过的。

苏氏的股份，不是程谙意想要的。

因为他想要的东西，苏家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也给不了。

***

因为苏老爷子交代过只让程谙意一个人去见他，所以江斐然一直在楼下等他的男朋友。

他不放心，当中年男人在教堂旁要把程谙意单独带走的时候，江斐然是怎么也不让的。

江斐然从未如此煎熬过，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程谙意还不下楼，他就后悔万分。

他想，他就不该放任男朋友一个人上去的。等不及了，他刚想冲上去，就看到楼梯转角处一抹熟悉的色彩。

程谙意两只手都揣在口袋里，神情显得又乖又淡漠。

见到男朋友就在下边，他才眸光微动，嘴角略扬了扬。脚下的速度也随之变快。

“慢点。”江斐然上前猛地抱住从最后一节楼梯上跳跃下的男朋友，香香软软的一小个，“见好了？”

程谙意抱着江斐然，才觉得心有了依托感。

“嗯，我们走吧。”

***

顶层的房间内，中年男人正恭敬地站着，认真听老爷的要求。

“老谢啊，他拒绝了我的股份赠送。你帮我在遗嘱上，把这项加上去吧。”

“好的，老爷。”

“他……已经走了吗？”苏老爷子久久望着玻璃窗，想要看到外面的场景，“你怎么没有去送送他呢？”

语气似在埋怨。

“江家的那位少爷在楼下呢，他大概是不愿意看见我的。至于小先生怎么回去，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开车送他们。”

“哦。”

……

“他是长得最像阿雪的。”

最终，其他的话，苏正钦也不愿意多说，他除了叹气就是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守在苏老爷子身旁的谢姓中年男人只能在心中肯定：是啊，小先生是最像故去已久的老夫人的了。

苏老爷子默默盯着纯白的墙壁，目光发散。他心里装了一个藏了许多年的秘密，现在为那个秘密而忏悔。

二十多年前——

苏正钦看不惯儿子执意要娶的女人云婉本身，更看不惯苏明忠被那个女人迷得五迷三道而对她言听计从。所以，在苏家已经有了一个继承人后，苏夫人再次怀孕，苏正钦拿捏她的软肋，便找了一个玄学骗子去给她算命。

在第二个孩子出生之前，苏老爷子就在离母子的心。尤其是在长大的苏起书的眉眼更像苏夫人后，苏正钦更是对第二个孩子没了期待。

骗子对苏夫人说，她怀的第二个孩子不吉利，恐怕长大了会影响母亲的运势。

云婉对大师的话深信不疑，她一开始是想来个不小心流产的，但这孩子实在命硬。

直到分娩日，苏夫人都在想着之后要如何处理这个孩子。哪知就那么巧，也许真是母子连心，她很快就发现了婴儿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苏老爷子也是在后来才调查到的。

因为他已经找了人去告诉云婉孩子不吉利，而云婉却对这个孩子上心得不像话，这才让他看出了端倪，开始调查这件事情。

调查结果出来后，他知道了苏辞韫不是苏家的孩子，也无动于衷。毕竟他讨厌云婉，也讨厌长得像云婉的孙子。

最后到苏正钦人正在C国调养身体，偶然看到《理想岛4》的片段，里面有个孩子像极了他那已故去的妻子。

苏正钦当时的心被狠狠震颤了。

他猛然想起，那个多年前在医院里不小心被调换了的孩子，他的亲孙子。

一看年龄，对上了。

再一调查，什么都对上了。

苏老爷子后悔了。

他这一生就没做过什么错事，最最难过的就是妻子阿雪早早因病离开人世。

他本以为他可以让云婉待孩子不好，过得不舒心，却没想到他最想要的情感寄托正是这个小孙子。

其中，程谙意的眼睛是最像苏老夫人的，春水秋波，盈盈一眼，便似是故人归来。

如果能早点找回来就好了啊。

那么……程谙意可以在锦衣玉食中长大，苏老爷子可以透过他来思念自己的爱人。

***

苏氏变天的时候，云婉知道自己阔太太的梦就快要碎了。

她先前被苏辞韫捅刀子的伤口还在隐隐泛痛，因此更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虽然被丈夫和儿子好好照顾、捧在手心，但云婉还是不知足。

她是被医院治好了，但心口的一道道不堪入目的刀痕还在，丑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