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火(110)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齐愣住了。
江寒垂下眼,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酒杯。
“他明明可以不声不响地接受标记清洗手术,但还是向我苦苦哀求,求我手下留情。”手指被杯壁上残留的酒液染红了,像是染上了血,“当年国王要他死,不是因为他威胁到了王位。”
他在这里停顿了短短几秒。
但骆从野仿佛捱过了一整个世纪。
江寒抬起眼,看着他道:“是因为,他执意要留下你的孩子。”
第106章
白鹤庭迎风而立,仰头看了一眼正午的太阳。
他身上的盔甲已被血污覆盖,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邵一霄还是一眼就在混乱的人群中辨认出了他的身影。
军中常有人说,战场上的白鹤庭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不论是近战搏斗还是战术安排,他向来狠厉干脆,每招每式都直冲对方要害。自他在巴尼亚山谷现身后,邵一霄的神经就再没敢松懈过。他们与叛军断断续续激战了数日,用肉眼可见的巨大优势将他们逼退到了此处。
可即使这样,邵一霄也没有轻举妄动。
虽然未能侦察到叛军援兵的任何踪迹,但他深知一点——面对白鹤庭这样的对手,即使胜券在握,依然不可急于求成,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中了他的圈套。
只不过,“死神”这样的称号,恐怕还是言过其实了。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他能够清楚地看到白鹤庭的肢体动作已经有些迟缓,就在刚才,他甚至没能拔出插入脚下尸体胸口的长剑。
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终究只是一个人类罢了。
“你还行吗?”北阳向后退了两步,与白鹤庭并肩站在一起,再次向他确认了一遍。
白鹤庭喘着气没答话。
他的体力与四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这一路他始终率一队轻骑亲自断后,避开了数次血战,让大部队尽可能保存了更多的实力。而他自己却已经精疲力竭。他松开剑柄,将腰间刀鞘一并拆下扔在地上,又抽出了一把轻巧的匕首。
邵一霄比他想象中要聪明一些。他很小心,没有轻易出现在两军的交战前线。但此刻,白鹤庭无声地勾起了一点唇角。
他在无处不在的血腥气中找到了那抹刺鼻的烟草味道。
这是必然的。只要邵一霄的目标是他的脑袋,走到这一步便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小子。”他活动几下僵硬的手指,朝北阳看了一眼,悠悠地道,“你的仇人到齐了。”
在他开口之前,北阳已经越过混战中的人群看见了邵一霄。这位稳坐于战马之上的Alpha指挥官,曾把北乘舟关进一个逼仄牢笼,让他像牲畜一样任人宰割。而他身边的这个人,又用一支长箭射穿了北乘舟的喉咙。
他们手上都沾着他亲生哥哥的血。
“一点都不好笑。”北阳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血水,露出了铁青的面色。
白鹤庭轻轻地笑出声来。
这年轻人只与他朝夕相处了短短几日,竟已能听懂他在说什么,甚至还能分辨出哪些是玩笑之语。
这是只有将后背交付给对方后才能获得的默契。
北阳不欲与他继续这个话题,冷冷地道:“这厮可真够谨慎的。他再不出现,我就要杀进去了。”
说完,他又飞快地往南边扫了一眼,向白鹤庭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白鹤庭点了点头,没说别的,只嘱咐说:“不要犯蠢。”
北阳也点了点头。他握紧手中长剑,抬起左手,向身后的一队Alpha比了个手势。
“我知道。”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锐利的视线始终牢牢锁定在邵一霄身上,“你要活的。”
*
在白鹤庭身后,一面旗帜突然间高高扬起。
在一面面印有裴铭家族纹章的叛军旗帜中,那面三色羽毛帅旗显得异常醒目。邵一霄来不及细想,眼睛已经条件反射地望向了南边。
那里是这片战场上最适宜埋伏的一处高地。
他身旁的副官也随他一同看了过去,而后在惊诧中瞪大了眼——
地动山摇。
震耳欲聋的火炮轰鸣声瞬间淹没了士兵们的惊呼。一队骑兵正从那处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与他们一同来到战场的,还有一颗颗从天而降的巨石炮弹。
邵一霄的大脑空白了片刻。
他派出的侦察兵并没有发现乌尔丹人运输火炮的蛛丝马迹。这些巨炮如何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
战马在巨大的嘈杂声中陷入恐慌,邵一霄被迫下马,但几乎无法站稳脚步。他回头看去,却目睹了地狱一般的景象。
一颗接着一颗的石弹呼啸着砸向他的身后。马在惊慌中四处逃窜,人在炮火中痛苦地叫喊,最不可置信的是,在石弹落下的位置,他麾下的士兵竟纷纷坠入了裂开的大地!
这怎么可能?
即使是这种规格的巨炮,也绝无可能劈开大地……
邵一霄拔剑出鞘,将精钢重剑重重插入脚下的厚重积雪,刀尖却在什么硬实的东西上撞出一声脆响。
慢几拍地,他终于回过神来。这一路地势过于平坦,缺少能够确认位置的参照物,他竟没能注意到,他们脚下踩着的并不是一片平坦冻土。
而是——
在严寒中结出厚冰的乌尔丹湖。
*
乌尔丹的春天比南方来得晚一些。
坚固的冰面在巨石炮弹的冲击下碎裂、塌陷,一块又一块的碎冰带着冰面上的一切一同沉入水中。冰冷湖水很快被染成了浑浊血色。不久前还在四散逃离的革命军在同一时间朝中心迅速聚拢,用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皇家军队困在炮火之中。北阳率兵从中切入,与奋死抵抗的敌军杀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