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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火(116)

作者: 盈尘 阅读记录

平静但无处不在的龙舌兰酒信息素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已经记不清四年前跟在白鹤庭身后的那个近卫是什么模样,但可以肯定的是,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年轻人,绝无可能被他忽视掉——他的目光如刀锋一般锐利,举止中却带着些与年龄不匹配的从容。

这让邵城感到熟悉。

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裴铭。

他又看了眼邵一霄,开门见山地说:“我来了,你们把他放了。”

骆从野听完他的开场白,重新低下头,注意力再次回到了自己手上。

“我让白嘉树交出陷害元帅的罪人。”刻刀在木柄上划出一道流畅的纹路,他的神情很专注,语气却有些散漫,“邵将军这是在认罪吗?”

邵城没有接他的话,只道:“我是奉命来和谈的。”

白嘉树根本不可能让裴铭沉冤昭雪,那样只会让乌尔丹人的起义变得名正言顺。骆从野不觉得意外:“那他就是让你来送死了。”

但邵一霄显然相当意外。骆从野也看了他一眼,被他一脸的不可置信逗笑了。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他顿了顿,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他是要让我来当这个刽子手。这样一来,在一无所知的民众眼里,我就成了杀害求和使者的无耻之徒。他可真是想得周全。”

邵城立刻改变了对这年轻人的看法。

他与裴铭是不一样的。与从小被送去进行骑士训练的裴铭不同,他身上仍保留着乌尔丹人与生俱来的野性。

“可是,邵将军应该明白。”骆从野也端正了坐姿,看着他道,“倘若你不向世人说出当年的真相——”

他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父子俩,谁都别想从这里活着出去。”

“我不能说。”邵城答得斩钉截铁。

骆从野点点头,也不强求,只遗憾地撇了下嘴:“那你们两个只能白死了。”

“我如果说了,我的妻女会有危险。”

“那是你与白嘉树之间需要自行解决的问题。”

他起身便要走,邵城的嗓音放低了一点,态度也变得更加诚恳:“我从不让妻女参与政事,他们对裴铭的事一无所知,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适才的那点礼貌笑意在一瞬间凝成了冰,骆从野沉默地看了他几秒,“你的意思是,我母亲不无辜?被你儿子滥杀的那些手无寸铁的乌尔丹人不无辜?”

邵城没有辩驳,只道:“白嘉树已经输了。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和一霄,可我夫人生性善良,他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威胁,你若是看不起滥杀无辜之人,那更不应该行你所鄙夷之事,让悲剧再次重演。”

这段满是仁义道德的话很好笑,而邵一霄如遭雷击的表情更好笑。可骆从野没有笑。

“邵将军,你对我的道德水平期待太高了。”他摩挲着手中的半成品刀柄,神色凝重了起来,“况且,我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令人鄙夷之事,他们一旦失去你的庇护,只会凶多吉少。你不是在求我放过他们,是在求我保护他们。你觉得你的要求合理吗?”

邵城没有答话,他本来也没指望乌尔丹人会答应他这个请求。

可骆从野的态度却突然一转——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

房间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

温衍十指交叉握在胸前,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

这是一个祷告的姿势,但他没有默念祷告词,只是仰头看着高处的那扇小窗。

这是他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

一天之中,温衍最喜欢正午刚过的那短短片刻,金黄色日光透过那扇窄窗洒下来,只要跪在这个位置,就可以沐浴到阳光。

但现在是黄昏了。

黄昏是温衍最憎恶的时刻。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之时,地狱之门便会打开。

“嗒、嗒、嗒。”

隔着薄薄的一层门板,他已经听到了地狱恶犬的脚步声。

*

“教宗大人。”

温衍在侍从的轻唤中徐徐睁开眼,抬手撩开了马车车帷。

也许是他的脸色太差,安礼站在马车边上,讲话比平时还多出几分小心翼翼:“教宗大人,私宅已经到了。”

温衍冲他点了点头,安礼却没有为他打开车门。一周之前,教皇宫收到了一封来自邵将军的密信,两日之后,他便与温衍一同踏上了北上的路。他仰头看着一身白袍的温衍,忧心忡忡道:“那信也许是他人伪造——”

“是他写的。”温衍挥了下手,打断了他。

笔迹是很容易模仿的东西,安礼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确定:“您的意思是……”他迟疑道,“乌尔丹人放他走了?”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太天真了,温衍不由得轻声笑了笑。

“你觉得可能吗?”他问。

邵城只身前往乌尔丹之后,没有任何关于他与邵一霄的消息从那边传回来,就连安礼也觉得——他们二人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邵将军不该瞒着您去的。”

这一回温衍没有纠正他的想法。

邵城瞒着他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或者说,这是唯一一件邵城不会向他求助的事。

那男人的心里像明镜似的。

白嘉树只是用沈遥要挟他。

而他会暗中促成沈遥的死。

“开门。”他又催了一遍。

安礼的神色更加忧虑了。他勤勤恳恳地服侍了温衍整整十年,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依旧看不透教宗大人在想些什么。他握住雕刻繁复华丽的车门把手拉开门,扶着温衍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