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童(40)

“赢蒂朱莲，景如太虚。”

捏着边角的指端，终于泛起薄弱的凉意。起身，在姝妃幽远的目光中离开。

一步一步，明明是踩着清脆的砖地，可是脚下虚浮一片，如同身在云端。

心脏揪成了一团。那字迹，那诗句。终于开始像自己袒露一个他日思夜想渴望知道，却又让人震惊和疼痛的事实。

前往“凤吟殿”的路程开始变的漫长，从未发觉这宫祠如此之大，大到一整颗心放进去都摇曳的看不到边际。

宫偌瓷漠然的走着，脑中无数场景交织辉映，那些曾经被深埋的记忆，那些他无法得知的过往，那些被阴霾笼罩的人影和故事，那些，人……

阖上眼，如果这就是真相，他当真想就此沉沦，再不睁开双眼。

记忆重组，时光开始显露正身。

让我们倒回去一点，再倒回去，看看被我们忽略的细微末节。

“相思坊”。

合欢，还是宫子轻。没有关系，都没有关系了，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可惜自己直到现在才将那些丢掉的东西完全的捡回来。他记起自己如何牵引着子轻成为“相思坊”的红牌，记起他常常望着自己在水中戏水的模样发呆，记起他在无意间饮过自己指端的血迹之时莫名的苏醒，记起少年苏姒突兀的来临以及更为突兀的身份，记起梁醉生熟悉的脸庞，熟悉到自己如今才发觉那曾经多次出现在自己眼前和世界的人竟然早已熟识，他也记起那个人，那个叫苏映景的男人……

开始无可抑制的回忆。所有忽略的片段。

为什么“相思坊”里貌美者无数，而自己单单会那样疼爱子轻？因为，觉得熟悉，莫名。

为什么，梁醉生的出现让自己觉得突兀，却又熟悉的接受？因为那张脸，曾是他深爱过的人的容颜。

为什么，苏映景的出现，会带来世界突然的倾斜，让所有隐藏的片段迅速崩塌？因为，他是苏映景，他不是苏映景。

为什么，在“相思坊”的最后一夜，苏姒变身成为宫墨玉，手中的剑却义无反顾的刺穿了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自己不会死，即使血流如泉也能在自行痊愈？为什么会觉得苏映景同宫墨玉之间有莫名的牵引？为什么再也没有见过梁醉生，再也没有见过苏映景？？

为什么？为什么？？？？

心口开始剧烈的疼痛，一颗心脏“突突”的直想从身体里蹦出来。他想起最初刚入皇宫之时那日复一日重复的梦境，他想起自己同宫墨玉在甘泉宫里的温存，他想起宫墨玉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游离，他想起梦境中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

绮罗山……温泉水……梨树上环抱自己的少年……第一次见到少年子轻……第一次见到宫墨玉……尉迟零……先帝之死……自己的软禁……莫名的暗杀……闭上双眼最后一秒的绝望……消失在视线里的那张脸……手中翩飞的信笺……

“天泽福厚，颜如素锦。赢蒂朱莲，景如太虚。”

那应当，是一首藏头诗……

天、颜、赢、景。合起来便是：“天魇映景”。

到现在才想起，当真是到这一秒才想起，那些，真相……

宫墨玉，苏映景，尉迟零……这些名字如同诅咒盘旋在自己脑海里，世界在一瞬间天昏地暗。然后，有那么个声音在自己耳畔忧伤的说着：“你，记得了么？你终于，记起来了啊……”

是的我记得，我记起了一切，那些发生在我生命里的一切，关于云想衣，关于宫偌瓷，那些被我忽略的，或者，刻意埋藏的一切……

“那么，你记得吗？记得，我是谁了么……”

是的我记得，我记得你是谁，你是我自己，你是宫偌瓷，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是我一定要成为帝王的理由，这个名字是我君临天下的理由，这个名字是宫墨玉和苏映景为之纠缠的根源，这个名字是我为之逝去和重生的答案，这个名字应当是叫做：

长生魇。

“我亲爱的天子，您，终于归来……”温柔的声线，飘渺如风，盘旋着击中宫偌瓷的心脏。

世界天昏地暗。

感觉像在虚无的空中，找不到出口，找不到尽头。一个人，自己一个人，在行走。不停歇的走啊走，无法停留。

“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么？”

“不，还没有，但即将是。”

“为什么，是我自己？为什么是我？”

“因为是您，您是长生一魇。所以这天下，注定要为您俯首称臣。”

“可是，他们呢,他们都在哪里？他们都死去了么？”

“他们，谁？”

“墨玉!子轻！还有……还有苏映景！”

“我亲爱的天子，这个世界上只有您自己啊……”

“怎么会？？怎么会只有我自己！？”

“哦……这要问您自己啊……是您来决定他们的去留的，是您抛弃了他们抛弃了一切，是您选择沉睡不醒的啊……”

“怎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我……我怎么会抛弃墨玉？？”

“墨玉？宫墨玉？你确定不是你自己推开他的么，我亲爱的天子，您在决定沉睡的那一刻起，不就抛弃了所有人么……”

“我……没有……”

“您抛弃了。您抛弃了最爱的父皇，抛弃了可怜的子轻，抛弃了深爱着你的墨玉，是您亲手达成了苏映景的一切，所以，是您亲手，抛弃了天下……”

“我……是，我么……”、

“是的……您忘记了么?忘记了您对我说过的话。您说您不要这世界变成一片废墟，您说您愿意放弃天下交给别人来主宰，您说这现实太残酷，您无法再承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