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寒仲(249)+番外
温柔的抚摸,似乎可以轻易将那渗入骨缝的寒冷驱赶。
他慢慢抬起头来,光线入眼,透过泪光,他看到那张熟悉的容颜……
父亲……
他低唤,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遥不可及的微笑……
“你醒了?”
低沉平缓的男声在耳边炸响,任宗锦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拿着巾帕,正替自己擦着额上汗水的男人。
见到他的反应,南啸桓的动作滞了一下,然后起身,将巾帕放进旁边的铜盆里:“你……为什么一定非要我回去?”
这看似不经意间提起的问题却让任宗锦打了个激灵,原本有些恍惚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这种语气……这种举动……他看着南啸桓的背影,心里猛然窜上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们已经告诉我了。”南啸桓转回身来,刀刻的面孔上,眼里有什么东西晦涩难明。
“什么?!”任宗锦轻颤一下。
男人在他床前坐下,忽然伸手,拉起他的手臂,卷起袖子。
视野里的手臂修长结实,白皙的肌肤上突出的青紫色血管曲曲绕绕,仿佛蛇虫一般缠绕其上,十分狰狞。
“你将自己大半内力渡给我,是因为它么?”
南啸桓握着他的手臂,眼神沉郁,语声低哑。
任宗锦楞楞地任由男人拉起自己的手臂,最后的一丝骄傲被这人如此直接的扯碎,让他一时根本无法反应。
南啸桓拉下袖子,为他把被子盖好,一双长眸,锐利非常的盯着床上的男人。
木然良久,任宗锦忽然开口:“没错。”
“你……怎么会这样?”
他从床上撑着坐起,目光穿透床帏,不知落向何处:“你还记得么,阿铮?小时候,我曾因体质阴寒,天生筋脉萎缩,被诊为不能习武。”
南啸桓心中一凛,面上表情一变,眼神中却透出些许迷惑。
他是记得这样的流言的,流传于御剑山庄下人之间,隐晦不明的低语。
但是……他从记事起,任宗锦就同他一起练武,也未见有任何异状……
任宗锦顾自一笑,似乎想起什么温暖的回忆:“那是因为母亲怀我时,被父亲仇人所害,身中寒毒,导致我生下来身体孱弱。听父亲说,因那毒的缘故,好几次我差点就没了呼吸。好在后来人称‘圣手神医’的爷爷游历归来,诊断过后,给出调理的方子。如此……至我六岁时,除了体质略弱于常人,每天要喝的那些药,我已可以和同龄孩子一起玩耍嬉闹。”
“只是,那方子救了我的命,却改变不了我体内萎缩的经脉。‘玄天心法’我只能修习最基本的第一层,而没了内力支撑,就算学了再上等的外功,也不过是一副徒有招式的花架子而已。”
任宗锦嘴角又泛起惯常的苦笑:“后来,偶然之间,我在书库之中,发现一本前朝心法遗本。它的行功路线十分诡异,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偷偷开始练习。谁想到,却真的……可行。”
“大喜之下,我日夜苦练,短短三年,内功大成。”
“……那时,你已离家两年有余。”
一时屋内安静至极,无人言语。
“然后呢?”半晌,男人问道。
“然后?你不都知道了么……呵,这心法性属阴寒,随着内力的精进,体内的寒气越来越重。若是换做别人,除了四肢冰凉也无甚大碍。对于我,却是致命伤处。四年前,我冲破瓶颈,修炼到其最高层……结果,便是体内寒毒发作……让这具身体,更加残破,药石无救。”
任宗锦讲述完毕,忽然扭头看向南啸桓,神情淡然,没了秘密隐藏,双眼清澈如镜:“如此……那些东西,放在我这里也不过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而你真忍心,让父亲……遗憾一生?”
“让任家、让御剑山庄,就这样无声无息……从江湖消失?……”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那里,阳光从窗外射入,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
——
夜,满月悬空,树影斑驳,微风轻抚,发出沙沙声响。
月光之下,一人缓缓迈入崇德殿大门,腰间的长剑反射出冰冷的光华。
“阁主。”黑影从一侧跃下,轻跪在他的面前。
南啸桓细问了燕三他离开一日内的状况,得知巫烨曾找他时不禁心中一紧,又听燕三说东护法帮他掩饰了,才松了口气。
挥挥手让手下继续值守,他朝寝殿内走去。
灯火灭了大半,他刚迈步进了里间,就和抬头的倚雷碰了个对眼。
“一天都没见着你人影,干嘛去了?”倚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
“……让我一人待会,倚雷。”南啸桓站在窗前,满脸的疲倦,低沉的嗓音有气无力,眉宇之间,似乎心事重重。
“……好。”倚雷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他破损的衣角和沾了泥点的衣服,反而咽下了疑惑,只是轻拍了拍他的肩,就转身出去了。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南啸桓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床上,此刻正闭眼深眠的青年。
烛火映到那柔美的线条之上,仿佛为那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暖意。眼睫毛投下淡淡阴影,浅色的薄唇似乎弯着一个小小的弧度,如墨的黑发散在枕头之上,又有几缕弯着贴着脖颈延伸入被中。脖颈之上,有着隐约可见的白色绷带。
南啸桓胸口猛地一疼,瞬间几乎停了呼吸,半晌,才急撇过头,可过不了一会,又颤巍巍的移回目光。
自从匕首当着他的面刺入这人的胸口以来,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避免去回想那鲜血四溅的一幕。如此残忍,如此无情,毫不留情的将他一撕为二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