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衣服，我蹲在河边洗了把脸，望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忍不住重重叹出一口气。

「想什麽？」他走到我身边，弯下腰对水里的『我』问道。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为了报仇又丢了工作，我觉得自己就像只孤魂野鬼。」

「不想一个人？那就跟著我好了。」他把我的烦恼漫不在意地一句带过。

他能够这样说，其实我很感激。

但我的响应和心里想的却是两码事。

「跟你一起过原始生活？」我哈哈笑了两声，说，「满山都是毒蛇猛兽，我撑得了几天？」

「我会保护你。」他说得轻巧。

「你能寸步不离保护我？」

「有什麽不能？」

「好吧，就算你能，那我每天吃什麽？老实说，我不爱吃鱼。」

我承认，我在有意刁难。

因为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反倒变得对未来忧虑冲冲。只有确认了他对我的在乎，才不致在怀疑和忐忑中过日子。

他想了想，说：「你就呆在这儿，我很快回来。」

不等我的回答他就穿进树林，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我很不安，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更害怕他会抛下我一去不回。

是他结束了我的噩梦，也是他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和目标，现在的我对他充满了依赖。

好在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纯属多余。不久他就回来了，安然无恙，肩膀上还扛著一头野猪。

他把野猪的尸体朝地上一扔，对我努了努嘴，得意地说：「看到没有？除了虫子，你想吃什麽都不成问题。」

我轻笑出声，不仅因为他此时的模样单纯得可爱。

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讲，人类远远比不上动物，所以人才会活得那麽累，反而去羡慕随时可能被猎人捕杀的小鸟。

我注视著他，忽然发现他脸上有不对劲：「你嘴边红红的是什麽？」

他抹抹嘴，看了一眼手上的东西：「哦，是血。」

「你的？」我紧张地站了起来。

他摇头，走到河边把脸洗净，才说：「当然不是。野猪的。」

「它的血怎麽会流到你嘴里？」

「它是被我咬死的，血不流我嘴里还能流到哪儿？」

「咬？……」

我目瞪口呆半晌，总算慢慢反应过来，「难道你在追捕它的时候，是以狮子的形态？」

「废话。我没有武器，这样子跑去不是找死？」

我一时接不上话。

虽然已经基本相信他就是坦迪姆这件事，但想象起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你能不能再变成狮子让我瞧瞧？」我小心地问。

他的眉头一紧，不太乐意地瞥著我说：「你以为变来变去很好玩？每次从人到狮子或者从狮子到人，对我来说都是一场酷刑，你懂不懂？」

能让他以『酷刑』来形容，我想那绝对是极不好受，於是也不再纠缠，连同本想提出的『为什麽他又是狮子又是人』的疑问一道吞进了肚子里。

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得问。如果他确确实实就是白狮坦迪姆。

「那个时候，为什麽要咬死纳拉？」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情绪似乎更糟糕了。

「如果不咬死他，我大概到现在都没办法离开阿兰狄尔马戏团。」他阴郁地说。

他的答案令我更困惑：「怎麽会呢？你明明有很多表演机会，只要像那天一样，撞毁围栏，你就可以逃了。没人挡得住你。」

他冷笑起来，眼神仿佛在讽刺我的无知，他说：「你把围栏当成纸糊的？假如不是体力充沛，蓄足力量，怎麽可能一撞就断？」

「可你那天不就……」

「纳拉在的时候，我永远得不到那样的机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沈，瞳孔里闪动著残忍的光，他慢慢地说：「你大概不知道，你这个所谓的哥多麽擅长使鞭。他每晚都会把鞭子浸在盐水或是辣椒水里，被那样处理过的鞭子抽在身上是种什麽感觉，你能够想象出来吗？」

「我……」我想象不出来。但我现在感觉到的心疼，不会比他当时所受的痛苦好过多少。

「每天经受他的鞭打，我不可能还有力量撞破围栏，因此他必须得死。他以为我被他驯化了，想不到我会攻击他。而接替他的驯兽师又不够狠，不懂在鞭子上添料，才有了我逃出来的机会。」

「太过分了。」我愤慨不平。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神情依然有些疏远。

在回忆了那种经历过後，我不会强迫他对我和颜悦色。其实他能告诉我这些，我已经很高兴了。至少这代表他没有怪我曾经要为纳拉报仇。

我根本没有立场报这个仇。

听见我的话，他微不可见地笑了笑，说：「是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马戏团里的狮子老虎是被训练得服从吗？错了，它们全部都是由鞭子『教导』出来的。」

「……对不起。」

我扳过他的身子，真诚地直视他的双眼，「我知道我不具备这个资格，但我还是想替我哥向你道歉。对你做过那麽过分的事，真的非常对不起。」

他莫名其妙地瞪我半天，对我的道歉既不表示接受也不拒绝。

最後，他的嘴角一咧，笑得十分值得揣摩。

他说：「如果伤害已经造成，『对不起』这种话说多少遍都没有意义。想要我的原谅？可以，只要你用自己补偿我。」

「怎麽补偿？」我问，直到那一刻，我都是绝对真心诚意的。

可惜我还是太不了解他，因为他的外形是人，导致我忘记了他的内在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