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4)

今日我的戏份到此为止，总算吁出一口气。

导演今日吃错药，害我几乎丢掉半条命。

一下场便看见严阁坐在哪里，脸上挂着一个令人倒胃口的冷笑。

我自然不会迎上去自找麻烦，于是假装看不见，转到另一边去。但是严阁实在不愿意饶过我，他竟然追上来。

他嘲讽说：“连戏都演不好，难怪九爷不要你。”

严阁的声音不高不低，恰恰好让周围的人都听到，一瞬之间，场内人员无论有无工作忽而都低下头专心致志起来，然而一双耳朵却时刻注意我们二人的风吹草动。

导演此刻想必十分郁闷。

何必拍二男争一女的戏码，只要播放我同严阁大打出手的画面，收视率必定可以创新高。

我们此时不过横眉冷对便吸引所有人视线。

我仍在思索九爷到底是哪一个？我知道有一部演绎清代历史的长篇小说，里面称作爷的人物起码一直可以排到第十七号。

抬眼看到严阁脸上得意表情，忽而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他说的是蔺九。

心里觉得十分好笑。

年纪轻轻已经被人升到祖父辈分，不知道蔺九本人怎样想。

被严阁这样贬低，我完全没有动气，连脸色都未变。

我微笑对他说：“我演技是差一点，但起码到及格线。不像有一些人，身后有什么八爷九爷做靠山也只能做男配角。演技这么差，怕是康熙再世都不能捧他做成男主角吧。”

严阁一下子色变，整张面孔变得铁青。

同我比嘴炮，真是他一辈子最大的失策。

严阁气得身体发抖。

他咬着牙齿对我低声说：“沈唯一，你也不过靠着一张脸而已。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几天？”

呵，他是否在威胁我？

为何这姿态这表情连同这台词这样熟悉？

让我想一想，这场景好像从近年来大热的宫斗剧中剪下，他只要更换服装及发型，即刻便可奔赴隔壁片场充任炮灰角色。

活该他一辈子做不到主角。

你可曾见从哪部电影里男主角口中听到这样的台词。

真是替他惋惜，他生错性别，不然如今或许已在后宫剧中打出一片天地，或许蔺九愿意娶他当大房，到时更可斗男斗女斗天斗地一直斗到斗战胜佛都可以。

我又何德何能当他对手？

我说：“放心吧，一定得意的比你久，我连脸都生得比你好，可见上帝钟情我多过你。既然你已经如此有自知之明，那么以后请勿再将我同你比较，你我之间，实在比无可。”

我们两个实在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态，以致有人感慨称这一日为“天狗食智商日”，说我们两个智商被狗吃。

然而当年我同他都年少气盛，加之情商都未修及格，是以如此互不相让，无论如何也不肯忍下这一口气。

就此酿下惨祸。

那时已经转身欲走，又忍不住，回过身，对他说：“还有一件事，务请牢记。不是蔺九不要我，而是我不要蔺九。听说你同他关系非同一般，那么请带我告诉他，我实在为他的品味感到惋惜。”

此言一出，场内人忽然都噤声，连我的经纪人都变色。

我似有所感，转过身，果然看见蔺九站在不远处。

我暗叫倒霉。

背后说人坏话总一天被人站到背后听见。

但我面上一点尴尬表情也无，我无知无畏，我从像其他人那样敬畏蔺九这个人。

我神态自若与他擦肩而过。

蔺九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看着我，仿佛人畜无害。

他一句话也没说。

我的经纪人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我一时间还以为他突发心脏病。

他说：“小沈，你这次惹下大祸！”

我把自己的水递给他压惊。

我说：“你这副口气，人家会以为我明天就被抄家灭族。你做经纪人这么多年，怎么还会这样不镇定。”

他气，指着我骂：“我不镇定？我看是你轻松太过。我告诉你，你这样削蔺九爷的面子，还被他当场抓包，结果一定惨过抄家！他一句话，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我不以为意：“蔺九不是什么都没有说，你太大惊小怪。”

“坏就坏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经纪人叹息，“纵他是不想计较的，可是在场那么多人都看见你得罪他，他又未表明态度。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胆大包天，今后再请你参演不是摆明同他对着干。”

他的表情那样忧虑。

我对他深表歉意，“对不起，让你这么苦恼。”

他转头盯住我，说：“如果真觉得对不起，那么听我话，我帮你约蔺九爷，你去同他道歉。”

我挑眉，看着他：“你带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绝对不会这么干。”

我可以伏低做小聆听导演破口大骂半小时。

可是，蔺九。

蔺九完全是个不相干的人。

经纪人先是狠狠瞪着我，眼神凶狠似要将我生吞活剥。

然后他露出恳求的神色：“小沈，不要这么倔，做哪一行不需要低头弯腰？只是陪他吃饭闲聊，蔺九爷从未要求过你陪他睡觉，你知道，他并不是那种人。”

我是这样回答他的：

“你可知道华歆与管宁？呵，看你就不知道。不知道也不打紧，他们是汉末三国时两个很高洁的人物，两个人做朋友。可是有一天，只是因为华歆捡起一块金子然后扔掉，管宁便与他绝交了。小时候觉得他小题大做，现在明白，做人是原则的，有些事不能做就是不能做。我是这样一个人，不要逼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