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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15)

作者: 周白/对镜拔舌 阅读记录

我这一生最为人所诟病不是谋权篡位不是杀害忠良,而是娶了我兄长的皇后,宋承画。

后世有许多人猜测我的这一举动,究竟是丧心病狂,还是有意折辱。

当日我坐在明黄的宝座上,笑着说“朕意已决”时,呼啦啦跪倒一片人,尤其是殷旦的旧时朝臣更是义愤填膺。

我看着好笑。后来凡是上书异议的人都被我斩了,皇城中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少人回想起我初登大宝的那段时间,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自此以后,朝中再也没有哪一根硬骨敢与我抗辩,任他铁骨铮铮,大殿之内也要他敛容噤声。

每每看着众人臣服在我脚下,我就忍不住快意的笑。

这天下着实好得很呀。

“我可怜你,因为你永远得不到你最想要的东西。”宋承画冷冷的对我说。

我大笑起来。

可怜我生前身后,竟再没一个人比得上宋承画了解我。

我的皇兄殷旦死在一个白雪如银的冬夜,我被回荡在梦中的钟鸣惊醒,一睁眼便看见遍地银光。

纷飞大雪停了很久,月光如水倾泻。我只觉得心中有一处空旷起来,好像蓦地起了一个深坑,怎么也填不满其中空虚。

这时府中管家匆匆赶来敲门,我皱眉:“何时这么急躁?”

他满脸焦急,对我躬身禀道:“宫里来人,好像出了大事儿,急召满朝文武进宫。”

隆冬的深夜刺骨冰寒。我怔怔看着天上一轮明月半天,直到管家小声提醒我,“王爷,宫里来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我进宫时众人还未到,只有皇后宋承画站在寝宫内,她容色淡淡,无悲无喜。

我越过宋承画,看见殷旦闭目躺在龙床之上,面色僵冷苍白,比外面的雪地还白上半分。

我收回视线,看这眼前的宋承画,想说话,却不知怎的,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陛下驾崩了。”她说。

此时恰巧赶来一班臣子,听到皇后这句话,纷纷跪倒在地,更有人哭天抢地,帝寝之内一片慌乱。

我仍站着,定定看着宋承画,一贯虚伪的微笑还僵在脸上,也不管那满地悲怆。

殷旦怎么会死呢?

他怎么会死呢?

但他真的死了。

一时间天地都荒凉。

我的皇兄殷旦大概是有史以来最笨最傻的太子,我总有种错觉,他是误闯兽穴的小白兔,天真又惊惶。

年幼时,我一直想要保护他,默默将他护在身后,帮他挡住所有明枪暗箭。

每次见他又害羞又感激的对我说,“谢谢你帮我解围,玄。”

我总忍不住微笑,心中如抹了蜜糖,有些甜有些暖。明明是他比我大的。

但不知何时我开始疏远他,或许是因为我渐渐长大,慢慢明白一些事情。

大概是那个晚春,日光慵懒,繁华开到最盛,已见颓势。

我与殷旦贪玩,误了上课的时候。

周太傅那处戒尺要打殷旦手心,我不许。

我站在殷旦身前,仰着脖子和太傅争辩:“是我非要缠着皇兄陪我玩的,若是要罚,那就罚我好了!”

年至耄耋的周太傅须发皆白,他摇摇头对我道,“太子是东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更是九五之尊,肩负天下苍生大事,我罚他是要他记住自己的身份职责。二殿下,你还太小,不懂。”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和殷旦是不同的,我是不能永远保护他的。总有一天他不会再需要我。

他是太子,有一天他会站在金殿之上俯视众生,而我只能跪在他的身下,远远地仰视着他。

我不能和他永远在一起。

我开始收敛孩子心性,认真读书,慢慢学会宫中那些权谋倾轧,喜怒哀乐皆敛在胸中,对任何人都虚伪应对,百转玲珑。

父皇渐渐对我青眼有加,在众人面前对我大加赞许,而对于仍旧不通世故的殷旦,父皇渐生不满。

到我十八岁开府出宫时,朝中已有众多势力暗中倒向我这一边。

但午夜梦回之时,我总是梦见那个小小少年,他低着头小声向我道谢,“多亏有你。”

我不知是得是失。

其实我早已发觉我对殷旦不同寻常的感情,那是藏在我心底最深处一簇小小火苗,我因无处倾诉而日夜烧灼。

我记得母亲一句话。

我母亲是父皇的宠妃,父皇爱她温柔婉约,似贴心小棉袄,不像宫中其他嫔妃那样钩心斗角,暗中倾轧。

年幼无知是我曾问母亲,“您真的爱父皇吗?怎么能笑看他陪在其他人身旁?”

母亲轻轻抚摸我的头,这样对我说,“因为我怕输,我怕一说出口就被他拒绝。所以我从来不说,也从来不争。”

我母亲是再聪明不过的女人。

她知道即便开口祈求到最后也不过是失望,所以她从来不说。

所以她也从来不输。

我永远记着母亲的话。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我不能放手,但我永远不会告诉他。

殷旦死的太过突然,他没来得及留下一封遗诏。

他与宋承画只有一个七岁的儿子殷同砚,朝中倾向我的势力以皇子年幼不堪大任为由,拥我为帝。

自有一帮骨鲠臣子不肯,朝堂之上两拨人马你来我往,血雨腥风。

京中一时剑拔弩张,人心惶惶。

独缺了我。

殷旦的梓棺停放在太元殿中,等在三日之后大葬。

我守在他的棺前已一夜。

他是被人刺杀,伤在胸口不治而亡,但对外只能宣称是暴病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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