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修的饲鱼指南(105)+番外
经过万载光阴的磋磨, 纸页早已酥脆, 一戳就能戳出个大窟窿。且纸面坑坑洼洼,像是冻僵的泞壤。
——洪荒末期的纸差不多是由桑树皮和樟木叶加工而制。能保存成现在这副模样也甚是不易。
江逾白轻叹一口气,并拢二指捏住纸张谨慎地翻页。指尖捏出沉重又缓慢的簌簌声。
修长劲实的腿漫不经心地搭木梯尾段,明明是在做件苦累差事,江少主却怡然自得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听小曲儿, 喝清酒。
藏书阁内里卷册瀚似长夜星子,书架书案也多如牛毛。
晏凛之接任掌院先生后,为保证诸位学子的学习效率, 便在没两张书案间隔处设了数道玉屏风。
一道温柔含水的眸光透过彩绘屏风投射在江逾白身上。
此时正是正午,外面日头最盛时,浓烈的光洒在青年人头顶, 慢慢晕染周身,显得他像是一柄竹。
一柄长在月白风清下, 修长而挺拔,骤雨过后仍不折不弯的竹。
这边,沈清浔看他看得入了神,江逾白也似有所感地望向玉屏风。
沈清浔倏地偏过头,垂下眼睑,不作声响。
江逾白这厮却没回身,因为他被屏风上的彩绘勾起了兴致。
那是一副红鲤戏白莲图。
吐着泡泡的金丝纹绣鲤鱼纵身高跃,激荡得池泛涟漪,水花四溅。
鱼嘴不偏不倚地碰在亭亭净植的莲花上,水泡碎裂,变成珠串丝丝点点地黏在花瓣上。
江逾白琢磨着,不知黎纤在折吾河做大鱼时,有没有吻过某枝花,某片叶。
复又转念一想,那傻鱼连厚朴花,黄连汤都能咽进肚里,碰见了花花草草必是要先放进嚼上一嚼的。
“逾白,你为何一直盯着我?”沈清浔蓦地开口询问。
——什么?我……我盯着你了吗?
江逾白直言:“我在看鱼,没在看你。”
沈清浔笑笑,俨然一副‘我不信’的样子,
他起身走到江逾白面前,看到他掌中古卷,讶然道:“逾白识得上古字?”
“嗯。”江逾白道。
“那能否帮我翻译一下此卷札记?”沈清浔略作思忖,将水中书卷递到他面前,道:
“我若逐字逐句地译,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也能……”
“嗯。”江逾白直接抽走他手中卷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寸。
“我坐在此处念,你去那边抄录吧。”
语毕,他抬起下巴点了点屏风后的桌案,示意沈清浔离他远点。
目光寸寸下移,最后驻留在掌中古卷上。
泛黄破旧的素帛上,洋洋洒洒地横着干涸已久的墨字,字迹矫若惊龙,笔锋蕴气含势。
落款有两个字更是积蓄了磅礴浩瀚的威压。
在素帛底部还书有几排一些殷红小字,整齐秀挺,乖巧端正。
江逾白眉心微蹙,皱出连绵黛山。手指捏紧帛书,腕子上青筋跳起。
这两种字迹他都再熟悉不过,一位是上古的仙,可以通天遁地,移山倒海的仙。
另一位是他的鱼,爱吃甜糕和果子,会软软地唤他做‘白白’的鱼。
他盯着帛书有些出神,唇齿阖动,脱口道:“浮黎?”
润朗醇和的声音蔓延在书阁大殿,隐隐有轻微回响。
江逾白乌眸邃晦,仿佛幽深的漩涡,卷进了万年前的山河岁月。
***
洪荒历三百二十七万年。
灵山战神与鲛族公主结契合籍,四海皆喜,五洲同乐。
烟珑流沙灯挂满苍穹,九天寒星也不及半分璀璨,昭示着夫妻相睦,琴瑟和鸣。
万余年后,二位神祇育有一子,灵胎神骨,生来就是九天玄仙。
旭日与皓月同升苍旻,交相辉映,迎接上古洪荒三轮纪元的首位真仙。
数百大巫术士预言此子日后定可一统洪荒。
......
十万年后,风雪界冰冥寒渊动荡,滋生数万魔物。
不日将破冰而出,横行人间,肆虐生灵。
灵山战神仗剑独往北域。
以其神魂炼化为百丈雪山,覆于寒渊之上,后人谓其为扶沧山。
次日,鲛族公主以身殉夫。
洪荒历三百三十一年。
浮黎出灵山,入尘世,镇南境,佑万民。
诛千年巨蟒,斩九尾妖狐,屠八爪火螭,戮幽冥玄鲸…
护此地平安,斗转星移万余载。
又近万年。
扶沧山封印松动,数万寒渊魔物逸窜。
燎原火自魂都燃起,火势连天,一路焚至风雪界。
阴云遮天蔽日,渊底浊浪翻滚,长埋废墟的妖兽与魔物被巨浪席卷上岸。
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一个又一个脆弱而无辜的生灵。
所见之景皆是硝烟,离火,厮杀,尸骨。
所听之音皆是刀剑嗡鸣,厉鬼嘶吼。
......
月余后,浮黎仙上乘风而去,直抵风雪界,登临扶沧山,加封深渊魔物。
终未归。
光阴的齿轮‘咔哒’一声爆裂。耳边的风呼涌啸褪去,尸山血海散净。
浮光掠影转瞬而逝,恢复满室荷香墨氲。
江逾白拿着卷轴的手微颤,绕是相隔万余年,他也闻到帛书上的混杂着寒霜的咸腥血气。
后面的密匝红字仿佛是大片荆棘,用尖而锐的刺扎他的眼珠子。
又像是猛兽的獠牙,撕扯着他的血肉。
***
紫毫竹骨笔被白皙圆润的指捏在手里,下笔行云流水。
音止,笔落。
沈清浔将宣纸对折收进书匣,而后起身再度凑到江逾白身边。
道:“年少时只知扶沧山由上古神明所化,竟不知背后还有如此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