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修的饲鱼指南(168)+番外
那罗刹比他还惊,磨着牙,捏着喉咙,发出蚊蝇嘤嘤的低音:“当心些,莫要惊动了地底的大人。”
陈文点头,继续收敛气息,欲抬步前进,身后的翻书声却忽地停了。
几人回头,见江逾白站在上节旋阶的回转处。
圆月隔了千百丈,投下猩红的光,映得人心里发毛。
默了几瞬,江逾白倏然开口,“亡灵簿是齐全的?”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莫名地多了几分肃肃冷意。
罗刹弓着腰道:“一页不缺,一字不落,我们的命捏在仙君手里,怎敢耍小把戏来欺瞒您。”
语毕,他略掀眼皮,谨慎地打量江逾白的神色。
方才的一息,他捕捉到了面前人的戾气,像根竹箭,游走在渊远厚重的灵压里,锋利尖锐,穿骨透肉后还能在温热的血脉里留下几缕清冽香。
江逾白点头,示意几人继续带路。
越往下,铜锈血腥味变浓,几阵阴风乍然起,卷起脚底石阶的尘屑,纷纷扬扬。
簿扎上的字扑进风沙,汹涌地跃在江逾白眼前。
南境有不尽的峰峦山川,河溪湖泊,孕育了最多的生灵。
象征着人命的符号密匝地铺满纸张,江逾白逐个看过去,默念着二字,眼底蕴希冀,像是星子映入浅潭。
归元剑宗老掌门死后,外界众说纷纭。
境界高深的修道者,神通莫测,纵横修真界数年,真的会在不过耄耋之年,就一命呜呼吗?
会不会是孤身一人前往譬如荒川雪原,戈壁沙漠的苦寒之地,潜心修为,准备得道成仙。
再不就是去了什么鸡犬不闻的穷乡僻壤,除邪缚恶,惩恶扬善,想把最后的心力精血,也扬洒在此界。
但江逾白却不这般以为,那是别人眼中的岑隐,是世人眼里的圣者,但岑隐从不活在人们认知的框架里。
说不定隐姓埋名去玩乐了。
可能混迹在画舫游廊听曲吟诗,泡在酒肆里醉得晕头转向,亦或是与街角的垂髫小儿斗蟋蟀,一言不合,被人家追着打。
也可能寻处茅草屋,迷糊着睡上三五载,毕竟他真的清醒太久了。
从小周山到西津渡,从上古到今朝,册簿记载周全,连亡灵名号生平都写了详细。
字符在指尖翻飞,灼灼视线流转,最终定格在末卷。
归元山三字浓墨重彩地伫立在页面中心,犹比参天古木,破土而出,将天地撑开条缝隙,它绵延出数条时间轴,溯古通今地撰写了各代长老弟子的生卒。
烛火渐渐淡去,转变为橙橘色,在骨节分明的手绕了圈迷蒙烟雾。
江逾白逐一扫过去,直到火芯快燃尽,也未看见岑隐的姓名,不仅如此,他也未曾看见归元剑派的列祖列宗。
他身在此方空间,泡在浓稠的黑暗里,思绪却飞了八千里。
归元的家族宗祠,高耸入云,有接天袭日之势。
这里,江逾白跪过、拜过,千千万万次。
浸润在青檀香雾的祖宗牌位,勾勒在松衫木上的朱砂小篆隐约闪着光,上面有江逾白烂熟于心的名字。
他们代表着各个时代的丰碑,是强者,是圣人,是屹立在汹涌潮流中的旗帜。
隔着几千里路的山川云月,他无声地,一遍遍地发问,‘你们,你们都是真正存在过的吗?’
——自然是无人应答。
上方穹顶漂浮半抹月晕,混着地狱的阴谲,此间三寸是静的,方圆十里也是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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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绕着旋梯走了数圈,终于在最底层驻足。
映入眼帘的是座形状古怪的宫殿,由黛墙乌瓦搭起,匾额上勾勒着几行古文,笔势锋淬利落,内容却极度的古怪。
大抵是某句美好祝愿,譬如万古永生
也可能是某段咒语,譬如无边孤独。
陈文眯着老花眼,枯枝般的手指落在虚空,划拉了两下,冷不丁道:“题字萧散飘逸,若游龙惊鸿,倒和小江师兄的笔风有八九分相似。”
在无为学舍时,大家都是靠抄江逾白的功课过日子,陈老头尤为认真,基本是一对一全盘复刻,透过放大镜,一撇一捺地抄,四年下来,对小江师兄的字堪称了如指掌。
江逾白喉咙攒动,倒是没说出什么,半晌后只道让陈文后退几步。
他站到地宫前的八卦印上,周身气流无风自动,云纹衣摆猎猎作响。
广袖里陡然迸射一道劲风,逾过千斤重,嘭地砸开眼前的门。
没有凶悍的守卫与异兽,没有精巧机关与毒雾迷障,入目的是一条长廊,青瓷砖明澈如镜,映出江逾白略带倦意的眉目。
琉璃墙挂了两排灯幢。兰膏明烛,华镫错些,白釉莲瓣盛着鲛珠,彼此交相辉映,散发柔亮的光,轻抚几人门面。
有飒飒泠音传来,像是青叶枝头上的夏蝉鸣叫,又像是蓬松白云间的几声鹤唳。
竟隐隐有种欲往深山寺庙,前去礼佛朝圣的错觉来。
陈文眼神涣散,一阵恍惚,抬起脚欲迈进地宫里。
“且慢。”
江逾白迅速拦住他,“你看见什么了?”
陈文揉揉眼睛,长呼一口气,“…是好多年前,我与丘棠在百里长林初见的场景。”
江逾白略一偏头,问:“你们呢?都见到什么了?”
罗刹甲眼冒精光“一座山,一座由碧海璨珠,实心金珀,龙纹玉圭堆积来的财宝山!”
罗刹乙舔舔嘴唇:“龙骨凤肉、佳肴陈酿、玉盘珍馐。”
罗刹丁有点不好意思:“百年前,我还没死时,与妻儿老小在屋檐下剥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