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清歌（莲昶宫词之一）(5)
我没有随着他们一同像那纤柔的身影俯下身，而是望着他，尽力平下自己的心绪。
他突然说的这些话，并不是我教他的……难道他以为是我想要当皇帝么？
烈日下，少年肃然而立，纤秀的面容被阳光映的几乎透明，他也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相对良久，我终于躬身拜下。
06
教导一个皇子和教导一个皇帝是不同的。
以前熙茗给我的感觉是内向又懦弱善良的，可当他登基当了皇帝之后，我发现有时候他也会有些小性子，我以为那只是孩子心性。
“我不要这样，我要自己吃。”
大宫女拿着黄金镶着碧玉的箸，夹起菜跪在他面前，伺候他进膳。
熙茗拒绝张口。
我拢着袖站在门口，殿内的光线透过雕花的宫门，在地上映出淡黄清冷的影子。
里面的僵持还在继续。
我叹了一声，举步迈进。
“臣参见皇上。”
还没有跪下，熙茗就道：“太傅免礼，不用跪了。”
“是，”我直起身子，“谢陛下。”
熙茗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侧身低下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裕如，“怎么回事？”
“我想要……”见我目光一凛，他连忙改口，“是朕，想要自己吃饭，不用别人帮忙。”
大宫女裕如是太后身边的丫头，熙茗还是个孩子，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恭恭敬敬的朝我施礼，然后平稳骄矜地说道：“这是宫里的规矩，是历代先皇们都要遵守的，请太傅大人尽快告知陛下才好。”
我暗自叹气，掀起衣袍跪在熙茗身前，“陛下不尊崇祖宗留下的规矩，便是微臣的失职，微臣甘愿领罚，请陛下降罪。”
“你！你们！”被我这样一挤兑，他险些跳起来，恨恨看着我，完全没料到我会不帮着他。
熙茗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样，呼哧呼哧的喘气，过一会儿才赌气地张嘴，“那就快些喂，朕饿了，你要是跟不上，朕就治你的罪。”
一席孩子气的话，让裕如却辩驳不了，只能专心地开始夹菜。
熙茗的手指在满桌的菜色上转的飞快，不一会儿，衣着考究整齐的大宫女竟被熙茗指使的出了香汗。
终究是太后身边的人，得罪了也不好。
我低低咳了几下，熙茗这才哼了一声，道：“朕饱了，撤了吧。”
裕如领命带着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躬身退下。
“太傅快些起来。”
人才走光，熙茗就跳下椅子，要拉我起来。
我顺着他的手势站了起来，他对我皱起鼻子，嘟起小嘴娇憨地笑了笑，“太傅别生气了，我下次不敢了啊。”
这个孩子仁善有余，坚忍不足。
最关键的，我怕他没有君临天下的气魄和决心。
刚才只是一个后宫管事的大宫女，他都能把事情弄僵，他有他的倔强，但是不懂得掩藏。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要收敛自己的性子，什么事情需要妥协拖延。
把国家大事都放在他的肩膀上，会不会太儿戏了。
“太傅还在生气么，眉头皱的那么紧？”
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摸上我的眉宇，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关心，我只能松下眉头，笑道：“不是，微臣只是在想国事。”
他点点头，脸上浮起忧色，“哦，今天早朝时听兵部侍郎说，有一个藩王反了，是么？要紧么？”
“不单单是要紧，而是兹事体大，非常严重。南郡本就是我朝南面的大门，镇南侯一反，南门大开，若他串通南蛮，再一同北上的话，那皇城便岌岌可危。”
“皇上，”我打开随身带来的军事地图，摊在桌上指给他看，“南郡要攻皇城，只有一道天险，只要跨越了波洪江，北方诸省便是一马平川，易攻难守。”
“更何况，若不能一举将镇南侯拿下，那么别的诸侯纷纷效仿，那朝廷也同样面临困境，所以这一仗必须得打，而且不能败。”
熙茗忧虑地蹙起眉尖，“那……太傅看拜谁为将好呢？父皇不愿轻启战端，朝中大将也有五六年没打过仗了吧，这么棘手的事情，让谁去好呢？”
“陛下，派去的这个人还要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调动别处诸侯的军队，只有三路人马同时夹击南郡，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消灭叛军。”
“嗯，”熙茗用力地点头，“这话不错，是个好办法，可是朝中有这样的人么，可以帅军打仗，又能制衡诸侯？”
我笑了笑，将桌上的地图拢在一边，掀起厚重的玄色官袍，俯身而拜，然后用稳当而坚毅地语气对他道：“微臣不才，请陛下赐予微臣这个权力，微臣愿为陛下，扫清叛乱，叛贼不除，决不回朝！”
07
伏在地上，莲昶宫磨的光鉴如镜的金砖上，清晰地映出了自己格外黑亮的眼眸。
因为里面是不可磨灭的斗志。
“太傅，”身体被一双细小的手掌用力地拉了起来，熙茗看着我，明亮的眼中满是不舍和担忧，“我身边没有自己的人，我也知道满朝文武其实都觉得我还是个娃娃，他们都没有把我当回事，要不是看在太傅的面上，他们也许会……”
“不会的，”我止住他的话，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劝道：“大臣们也许是会觉得陛下年幼，但是陛下这些天来的表现都非常不错，而且陛下聪颖好学，又仁善宽厚，等陛下长大亲政之后，必定会是一个贤德的仁主。”
他见我不为所动，有些急了，紧紧拽住我的衣袖，“可是太傅，你从没有带兵打仗，不知道其中的凶险，万一……那可怎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