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不会飞(4)
林温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在那一纸包养合约上签了字。
当年韩知看着他不假思索的态度嗤笑,轻佻地勾着他的下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容易被钱收买,早知道高中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花钱把你买了,省得惦记这么多年。不过也好,我喜欢身边的人乖巧听话,最好只跟我谈钱,别谈什么感情。”
“林温,你可不要爱上我,下场会很惨的。”
当年的林温把所有情绪敛在眼底,沉默地点了头,在那一纸合约上签了字。
那时候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暗恋韩知,暗恋了很多年。
从高三到大三,足足四年。
他爽快答应留在韩知身边的根本原因除了钱,还有这四年不为人知的暗恋感情。
所以许久之后韩知喝醉了酒,紧紧抱着他,埋在他的颈窝里呢喃“小温,你爱我好不好?你别对别人笑,你只爱我好不好?”的时候,他也同样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人总喜欢给自己没听完的话补上结局。
林温一厢情愿的以为,韩知当年那句问话的后半句理所当然的应该是——“你爱我好不好?我很爱你。”
但当他拿着母亲和弟弟的死亡报告,哭倒在地声嘶力竭的质问韩知为什么要停掉母亲和弟弟的医药费,韩知带着一半心虚和一半被人质问的恼怒回答他“我忘了”时,他才发现自己错的彻底。
韩知根本没爱过他。
从头到尾。
自始至终。
而他却为了这样一个人,为了这样一段独角戏的感情,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林温记得那天他瘫软在地哭的喘不过来气,而韩知却不耐烦地站在一旁抽烟,似乎觉得他的哭喊烦闷又多余。他抬起头去看韩知,韩知却避开了他的眼,含着烟烦躁地解释:
“林温,你别用这种仇恨的眼神看我,你母亲和弟弟的死又不能怪我。我每天那么多事,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亲自去医院看他们的情况。而且医院打电话来那天我在酒吧喝醉了,那么吵我都没听清说了什么就随口答应下来,我怎么知道我答应的是停掉你母亲和弟弟的治疗。再说!他们两个躺在病床上这么多年了,每年几百万几百万的往里砸,要醒早醒了,就算……就算我那天听清了让医院继续治,他们也醒不过来了啊!是,当年我是答应了你,你母亲和弟弟的所有事都由我来接手,但我这几年不是太忙了吗,我……”
“我是真的忘了。”
忘了。
他说他忘了。
韩知说他忘了。
多可笑啊。
两条人命,林温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他这辈子的精神支柱,就在韩知这一句轻飘飘的忘了中,轰然倒塌。
原来命如草芥并不是玩笑话。
在绝对的俯视和掌控之间,韩知甚至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可惜读书的时候林温没懂,瞎了眼看错了人,一腔真心错付,浑身血泪流尽,最后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悔不当初。
那天林温从地上踉跄地爬起来,在韩知皱着眉的目光里,狠狠地甩了韩知一巴掌。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打人。
也一巴掌打破了七年的自欺欺人和一颗碎的不能再碎的心。
他一巴掌打散了自己最后一丝生机。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着干什么。
他已经没了必须活下去的欲望。
所以他从那座困了他半生的高楼一跃而下,用死亡和极致的痛苦来惩罚自己。
但老天偏偏连死都不让他如愿以偿。
……
林温感到自己的指尖被烫了一下,他从怔愣中抬起眼,才发现傅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为他重新换了一杯热水,又塞进他手里。
林温长时间的沉默不应答并没有让傅深露出不耐的神情,相反,傅深似乎从林温脸上痛苦不已的表情中汲取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带着一种胜券在握高高在上的姿态又重新坐回沙发里。
他并不对林温的反应感到错愕和困惑,反而感到意料之中。但林温展露出的这种单纯而又短暂的痛苦并不值得让他满意太久,他看着林温茫然地喝下一口水,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又把早已准备好的第二把刀子插入林温心口:
“林温,你还记得你的腿是怎么断的吗?”
林温觉得那一口热水仿佛把他的脾胃都烫的疼痛不堪。
他很想抬头问一问傅深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会知道他的腿断裂过。但他刚抬起一点头,余光瞥见傅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起来。
屏幕中央,白色数字的时间表下面,正正方方的写着今天的日期。
9月29日。
中秋佳节。
林温右腿神经反射,下意识地抽动起来,连带着整个心脏都狠狠地抽痛了一下。那些疯狂的、痛苦的、羞辱的记忆铺天盖地的回归脑海,林温终于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9月29日。
他的右腿被韩知生生打断裂的那天。
按照时间推算,如果林温今天没有跳楼,那么再过几个小时,喝的烂醉的韩知就会回来推开他房间的门,不由分说地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摁在墙上,撕烂他的衣服质问他为什么会提出要走。
那天是林温第一次向韩知提出来自己想走,他不想再做韩知的情人,也不想再困在那栋别墅里当一只永远也飞不起来的鸟。他当了三年金丝雀,他当厌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母亲和弟弟已经去世的消息,只想着离开韩知了之后多打几份工,和亲朋好友接济一下,给母亲和弟弟换家医院,日子应该也能勉勉强强撑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