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未央(105)+番外
当然,他是太傅,我只能想想而已。
我忽略他的指责:“太傅,朕当时不过是在做戏,自然难以真情流露。”
太傅盯着我摇头:“在微臣看来,皇上当时便是真情流露,甚至乐在其中。微臣一直希望能让皇上以百姓心为心,如今看来,原是奢望。微臣花费十年时间也未曾做到。”
我的眉皱的深了一些。
韩说查言观色,起身作揖,轻声道:“太傅大人远道而来,坐下歇息可好?”
有一种人,不需要指责别人,只需要自身作出示范,对方便能通过对照而自惭形秽。韩说便是这样。
韩说被人冠以佞臣之名,从不解释。他总是谦和有礼的对待任何人,并尽自己的能力做事。渐渐地,辱骂过他的人在他面前,竟会低下头含羞而去。
“臣失礼了。”太傅意识到自己在我面前过了分。放缓声音,目光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我反而笑道:“太傅,你一直希望剥下朕身上的狼皮,磨去朕的锋锐,缚住朕的手脚。其实太傅已经做到了。难道朕现在还不像个人?”
太傅半晌道:“只是像而已。”
我明白了我和太傅的分歧究竟在何处。
在处理刘荣的事上,我自认没有做错。作为一个皇帝,我在对待刘荣时所表现的心态已是良好。
然而太傅并不满意。他认为我应当再深情,再犹豫一些。他希望我更理解和体谅人心,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爱民如子。
我们都没错,只是站的位置不同。我作为皇帝,本当理智冷静。而太傅像春秋时代的孔子,怀着伟大的空想,期望将我塑造为他心目中的圣人皇帝,因而对我苛责。
“像就够了。”我平和的回答。
太傅对我的回答一瞬间有些恼怒。
春陀进殿道:“皇上,刘舜殿下又病倒了,皇上是否去看一眼?”
刘舜的身体不像太医说的那样乐观。这些年,他一直为我缓和我与窦太后之间的关系,思虑太多。且又常常为我担忧,从未真正静心养病。我即记挂,又愧疚。医官再次诊断,说他能活到二十几岁,便是幸运了。
太傅将失望掩饰在眸间,知趣的说:“臣告辞。”
推恩令进行的很顺利。
次年四月,大汉厉兵秣马,预备与匈奴开战。
第一仗是个试探。大行令王恢向我出策,让边关一名商人假意投靠匈奴,骗匈奴人攻击马邑,同时大汉派兵埋伏,等匈奴兵至,便偷袭。
我记忆里对此次战斗似有不好的印象,因此对每道步骤,都加以检查推演,力求一击而胜。
我征发五万民夫,用两个月时间修平了雁门崎岖的道路。又鼓舞朝堂,振作一气。让他们睁眼看看,我大汉与匈奴,是可以对抗的。
王恢要钱要粮,要兵要马,我毫不含糊。只要求他给我一个还看得过去的结局。
前期准备花去了近半年,哪知到八月正式开战,事情竟败在一个小小的都尉身上。匈奴人从他口中得知中了埋伏,于百里之外望风而去。
王恢麾下两万兵马骚动欲击,然而王恢竟不敢追。
句黎湖此时正任雁门太守。他带五千兵马孤身尾随匈奴,一去再无音讯。
雁门偷袭之战是王恢一手策划,并鼓动我实行的。我从四月起按下朝中所有厌战求和的言论,在怀疑的目光中为此战耗去了大量兵力钱粮。尔后在嘲讽的目光中得知王恢连出战都不敢,导致半年的准备功亏一篑。我将王恢丢出去腰斩弃市。太傅求情,我置之不理。
同年,天灾频发,既有地震,又有惑星。五月里,天降大雨,大河决堤,十六个郡皆遭水灾。到七月各郡都城仍水深过膝。
我一边备战,一边弹压朝堂的反对,一边应对灾患,忙的焦头烂额。
武安侯田蚡的食邑渝县在黄河之北。黄河决堤于南,食邑未遭灾害。田蚡向我上书,请我勿要治水。江河决堤乃是上天的旨意,如果强塞,反而逆了天命。
田蚡是怕如果堵了黄河以南的决口,水患将至河之北。
我将奏疏砸了他一脸,当场将他下狱。
尔后想到窦氏虽然式微,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需要田氏与他们平衡,互相消耗,才将田蚡又提出来安慰。
半年以来,我的心神日日夜夜挂在雁门,却又遭重重打击。若是换做以前,在这种压力下,必会心情灰暗,一蹶不振。
然而这种挫折因我早前的经历,并不十分难以承受。
我在朝堂表现的毫不气馁,安定如常,以安定人心。九月,诸子阁拿出一套平匈策。我将其交给群臣讨论完善到可以实行的地步。
卫子夫晋卫夫人。阿娇仍然无子。阿娇虽任性,却不傻。窦太后的离去,让她心知自己失去了依仗,对求医问子变得上心,花了内库不少银钱。
现在是用兵之时,我不想朝廷因后宫之事而动荡,因此阿娇只要不过分,我便由着她。
十月里,藩王入长安。句黎湖尚无消息,而去雁门的大臣陆续回京。
雁门的情况有些凶险。这个年,我除了祭天祭祖以及举行大宴,其余时间并未与藩王私下接触。
忙到月中,内侍忽而告诉我胶东王求见。我顿笔,心中一时氤氲起复杂的情绪,命内侍告诉刘彻晚上来书房。
明月照窗影,疏雪挂残枝。书房内暖意融融。
我忘了时间,埋头奏章至子夜,抬头发现刘彻不知到了多久。
时间一晃,两人都已二十有余。
他这柄出鞘的利剑,因岁月而收起锋锐,内蕴澄黑的华彩。昔年两名小童于走廊月下悄声低语至夜深的情景,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