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34)+番外
帐内横七竖八躺着许多马贼,他们身上蜿蜒着流出的鲜血逐渐汇聚,在赵长赢脚下蓄成了一口可怖的血池。赵长赢忽然间觉得浑身发冷,他想起教他飞来燕的时候,师父说的话,他想起给他草木青的时候,师父说,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师父……
赵长赢慌乱地将剑拔了出来,可那剑柄却不知为何热得烫手,他手一触到便跟碰见了烧红的烙铁一般握不住,哐当一声,草木青掉在了这血泊当中,那些血贪婪地攀附上草木青的剑身,争先恐后地往里钻,赵长赢恍惚间看见这把剑逐渐被他们染成了红色,这些血还嫌不够,还要继续,还要继续……
继续什么……他们要继续什么……
赵长赢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江湖也在吃人吗?他杀了一个,杀了两个,现在他心安理得地杀了一屋子的人,下一个会是谁?
屠龙的人,最后也会变成龙吗?
不行,不能这样!
赵长赢口中喃喃,惊恐地一边摇头一边趔趄往后退去。
不能再杀人了,不能再杀人了!
赵长赢只觉此时体内两股说不清的力量在来回拉扯,长生剑一贯以来的平和与慈悲像海水一样包裹着他,而剑气刺破胸膛时溅出的鲜血不断唤醒着他体内沉睡着的嗜血的欲望,他拿剑的手不住地发抖,血水混杂着汗顺着肩臂一路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下一瞬,赵长赢忽然感到后颈一痛,眼前顿时降下一片黑沉沉的夜幕。
恍惚间他看见熊熊欲望交织的烈焰在万丈海水中燃烧,他看见无数斑斓的飞蛾在火中挣扎,他看见自己在那火海中上下沉浮,不得解脱。
所以师父,您说的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杀人了……
那无边的海水逐渐淹没赵长赢的口鼻,他在一片混沌中慢慢沉寂下去。
……
“安尔达……”
“烦死了,我都说了我不叫安尔达!”
“好吧,费鲁,我……”
“我相信你,你可以闭嘴了。”
赵长赢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入目所见是一片土黄色的屋顶,瞧着有些眼熟。他一时间有些恍惚,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他之前是做了什么?
“你醒了?”克勒苏率先注意到了赵长赢,他块头虽大,行动倒是敏捷,强捺下喜色,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赵长赢摇摇头,“你现在是恢复了?”
“嗯。”克勒苏看上去还有点不好意思,他尴尬地咳嗽一声,道,“之前一直是容与守着你,我看他身体也不好,刚把他赶回去休息,我去叫他。”
“不用。”赵长赢一把将克勒苏拉住,“他难得休息会,让他多睡会吧。”
“也好。”
“哦对了。”克勒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束澜,他不知是中了什么毒还是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
“束澜?”赵长赢一愣,费鲁,就是克勒苏的弟弟,那个小狼崽子,见他们一说起话来就没完,不耐烦地将克勒苏推开,凑到中间来解释道,“就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看上去跟你差不多大,就躺在隔壁房间。”
“你要是再晚醒一日,就见不到我们了。”费鲁瞥了一眼克勒苏,“克勒苏急着要回去见我哥,最迟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我跟你们一起去。”赵长赢将克勒苏给他倒的水喝完,抹了把嘴,“说不定赫罗纳知道些什么。”
克勒苏点点头,“行。”
“你这个身体……”说完,克勒苏又有点犹豫,“别勉强。”
赵长赢笑起来,他用力拍了拍胸脯,道,“我没事,放心吧,比牛都壮实。”
费鲁朝他紧实的胸膛瞥了一眼,撇了撇嘴。
返程的路上克勒苏显然心急如焚,四只马蹄都被他催促得冒烟儿了,连费鲁在一旁都看不下去,有回中午休息的时候直接嘲讽道。
“早干嘛去了?现在倒是急得很。”
克勒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被这个弟弟吃得死死的,闻言只能讪讪一笑。
“费鲁。”前方远远现出古朴厚重的城门,赵长赢看着门上雕刻着的“武风城”,勒了勒缰绳,问道,“赫罗纳身体到底怎么样?”
费鲁没吭声,他那双狼崽一样的眼睛晦暗不明,赵长赢蹙眉看着他,费鲁忽然双腿一夹马腹,大喝了一声,“驾……”
“费鲁!”
费鲁头也不回,坐下白马踏出飞扬的沙尘,他一骑当先,转瞬淹没在宁北干冷的清晨里。
“少主!”狂沙门守门的两个弟子一见到费鲁,当即眼睛一亮,其中一个立马跑上前来,激动地问道,“少主你没事吧?门主这两日……”
“阿聂。”旁边一人扯了扯他的袖子,阿聂停下动作,这才注意到克勒苏和赵长赢一行人。
“你们是谁?”阿聂面色一变,严肃地伸手拦住几人,正色道,“狂沙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他们跟我一起来的。”费鲁回头看了克勒苏一眼,拍了拍阿聂的肩膀,“没事,我先去看看哥哥。”
赵长赢跟在克勒苏的后头进了狂沙门内,只见这宁北第一门内的装饰却极为简单,被风沙雕镂得奇形怪状的石壁,覆盖了一层厚厚灰尘的石像,几棵高大遒劲的树……同江南或是蜀中繁复的门楣雕饰、姹紫嫣红的名花异木、用金石珠玉镶砌的抄手游廊风格迥异,举目四顾,不过是灰头土脸的石砖土墙,暗沉得好像下一瞬就要湮没在这亘古的黄沙之中,化为手心的一抔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