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雨(60)
岑归年怎么可能接受呢?他又不是任姜南揉捏的泥娃娃。
姜南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自以为是的毛病。
岑归年没回家说不定是在外面吃了饭,没回消息说不定是根本不想搭理他,多简单的一件事。
可姜南总忍不住多想出些“万一”来。
万一岑归年淋到了雨了呢?万一岑归年到现在也没吃饭呢?万一他是真的难过呢?
万一呢?
姜南就是那么可恨,他对岑归年讲不出他想听到的苦衷,又舍不得岑归年因为他的隐瞒而难过。
他的优柔寡断又何尝不是一种温柔的残忍?
如果世界上的事情都能像烧锅热水那么简单就好了,这样无论他怎么踌躇都无用,水到了温度总归是要烧开的。
就像现在,烧开的水鼓起了个大泡,无声破开后水面开始沸腾滚动,滚出了一片白色水雾。
姜南扫开了水汽把姜片放了下去,门口滴滴的输密码声响起,他放下了锅盖和盘子,急冲冲地去了门口。
门口的老刁搀着已经喝醉的岑归年,和姜南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你是……姜南?”
姜南点了下应了声是,老刁露出了看见曙光降临的表情,“正好正好,你来管管他!”
老刁边说边把岑归年的手往姜南身上搭,岑归年送出去的半截身子软答答的,差一点就要栽倒了地上,幸亏姜南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老刁把岑归年交给了姜南就功成身退了。
把脑袋埋在姜南颈窝的岑归年醉意上头难受地翻来覆去,怎么也靠不安稳,带着酒精气息的呼吸灼热。
“怎么喝这么多?”
姜南把打滑的醉鬼往上抬了抬,视野从他的发顶落到了他醺红的耳廓和脸。
岑归年忍不住眉毛皱起,含糊不清地向姜南表达自己的难受,“想吐……”
他嫌弃头顶的光太亮即使不睁眼也刺得人脑袋发晕,脸找着姜南的肩膀重新埋了进去,埋得更贴更深了些。
混乱的思绪已经让他忘却了和姜南所有的不愉快,褪去了他的尖锐,他本能地向姜南寻求一个能够安眠的地方,本能地依赖他。
姜南多用了几分力,手臂还抱岑归年,搀扶着他往洗手间走去,还要时不时提防着岑归年一个踉跄就把自己摔倒在地。
酗酒的后果就是岑归年快把自己的苦胆都要吐出来了,恶心感还在搅动着他的神经。
姜南轻轻拍着他的背,岑归年却不满意。
他身体摇摇晃晃,一嘴都是苦胆汁儿的酸苦,眼睛还未完全张开眼泪就落了下来,“姜南……我……我要滑倒了。”
“姜南……我……”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姜南脑子里涌出了这个问题,拍背的手渐渐下移重新环住了他的腰把人扶稳。
岑归年眉心舒展开了。他等的就是这个。
不,还应该再紧点。
“姜南……扶……”
姜南收紧了手臂,轻声哄道:“不会摔了。”
岑归年闭上了眼,他私心希望姜南可以在用力点,勒痛他的肋骨也没关系,最好是能让他呼吸都痛的力道,把他融进他的骨血。
要他在濒临窒息的拥抱中体会坚固不移的陪伴就好了。
可姜南根本不舍得。他是一个连岑归年都呼吸声稍微滞重了些都要停下来好好检查一番才继续扶着他往卧室走的人。
对象是岑归年,姜南总是会不自觉地拿出最大的耐心。
他搀扶着意识不清的岑归年回到卧室让他躺回了床上,他还挂心着灶台上那锅正在烧的姜汤。
姜南出去熄了火,等热气散得差不多了才盛出来一碗端回了卧室里。
姜南去而复返也不过几分钟,原本大字瘫倒的岑归年又换了个姿势躺好了,一手搭在了额头,另一只手放在了小腹。他听见了姜南进门的动静,眼睛在臂弯里眨了眨,润出了几滴眼泪在眼眶里,将坠未坠。
经过刚才激烈的呕吐后他有了几分清醒,足够让他觉醒自己身在何时何处,但不足以让他抑制下那股被酒意调动起来的冲动。
混乱复杂的画面让他分不清究竟是回忆还是梦境,但心脏上一抽一抽的痛感绝对真实。
眼前的灯晕开了一层一层的光圈,直到他再也看不清它的形状,也分不清它和天花板的区别,反正已经化为了一片刺眼的白。
有水滴滑进了发丝与手臂的间隙里。
“姜南。”
岑归年带着哽咽的呼唤反而让姜南停住了脚步。
姜南想问岑归年是不是不舒服,可他除了能动动手指扣紧托盘,再说不出一句话。
沉默的空气中,带着啜泣的呼吸声为心脏的每次搏击注入了疼痛的感觉,让心跳变得如此明显。
一下一下,像是猛兽在吼叫中撞破桎梏。
“姜南,你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啊?”
岑归年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对他的怨恼与控诉,化作了锋利的钉子倏地扎入了姜南的喉间。
心脏猛地一缩,无法承受的痛在姜南的胸膛中炸开。
来自少年人最存粹最炽热的爱会反复鞭笞姜南这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姜南啊,你倒底知不知道我很难过啊?”
从过去到现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被辜负被抛弃的爱意在分离的日子里化为蚀骨焚心的恨意,又在重逢的那一刻重新变回了热烈的爱慕和移不开眼的喜欢。
似乎岑归年爱上姜南只需要一瞬间,原谅也是。
他已经不在乎被抛弃了,但他想要知道倒底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