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家的后院(上部)(150)
腾远山打得皮开肉绽被送了回来,就是发高烧发了三天三夜。
最后也不知怎的,竟然还是让他硬生生地挺了下来。
只是醒过来之后,人整个又瘦了一圈。
镇北王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把腾远山当了个朋友。
两个人虽然相差三岁,可是倒也玩得到一块去。
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是腾远山默默地在一旁陪着。
他不多话,却沉默中带着顺从。
镇北王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使是违反了宫里的规矩替镇北王背了无数次黑锅挨了无数次打,腾远山都不曾改变过。
镇北王在卷宗上写:腾远山是脾性坚韧的人,从小便是如此。
我不禁轻轻笑了笑。
腾远山,他真的是数十年如一日,直到如今,都是这样的性子。
所以他说,无论王爷做什么,远山都永远追随其后。
……
镇北王也提起了腾远山脸上的伤。
那一刀,正正劈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狰狞的,贯穿了左脸到眉心的距离的丑陋伤疤。
之前,腾远山是福瑞王之下府天第一美男子,那俊逸风姿丝毫不照牡丹王爷差上分毫。
他策马在燕云京奔过,多少姑娘都要驻足回望。
可之后,天差地别。
镇北王如是写道:
“昔年他被杖打得浑身靑肿,我不觉厌恶。
如今也是如此。
他一生数次折磨落魄,皆因本王而起。
不忍心再轻薄他。
他值当更好的。”
我看到这里,终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他值当更好的。”
或许从来没有人想过,不可一世只手遮天的镇北王竟然曾经写出过这句话。
到底什么更好,什么又不够好。
这世上,又怎会有人说得清。
镇北王说不清,我也说不清。
……
之后镇北王提及被放逐北疆。
这是通篇卷宗里,他唯一一次提及无极战西的地方。
“北三郡贫瘠,是以也未大兴土木建筑府邸。
镇北,笑谈而已。
闲暇时想,无极战西未必值得,却偏偏就是放不下。
兴许,执念二字便是如此罢。”
那笔锋冷厉,语气淡然,浑然看不出是心死还是淡漠。
这几行字之后,便是久久的留白。
什么都没有,竹制的卷宗上空空如也,一连几页都是如此。
我连连翻了几页过去,直到卷宗的最末,才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风流字体。
而这次写的,却是关于当时那副让我深夜赶往燕云京的青狐画卷。
镇北王不善于作画,偶尔闲暇时,向来也只绘山水泼墨。
而青狐画卷,是唯一的例外。
画卷下的题字我当然看过。
狡黠似狐,貌美却胜狐。
远山在侧,天下吾有。
镇北王在下方仔仔细细地抄下了这两句话。
一笔一划,都很认真凝重。
我想着他当时的心境,忽然莫名地觉得有些酸楚。
于是急急地翻到了最后卷宗的最后一面,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了镇北王那风流绢狂的字迹变得无比凌乱潦草:
拒绝腾远山,派他去黑石寨。
世间的事,为难得太多,伤人得太多。
本王在最初的岁月便已倾慕于他。
可心气太高,傲气太甚,每每欲言又止。
久而久之,便磨得失去了耐性。
而无极战西,他在本王最锋锐跋扈,心里却也最是疲乏的时候出现。
或许不如那人早,却来得巧之又巧。
故此,迈了错到极点的那一步。
至此以后,再也退不回去,时日终究难以回转。
腾远山的心意,归来得太迟。
迟得让本王只觉狼狈落魄,日暮西山。
……
那笔迹,越来越凌乱无章,最后几句话竟然潦草得让人有点难以看清。
直到最后的最后,终又变得清晰平稳。
竹简的最底下,龙飞凤舞、一笔一划地写着三个字。
——我累了。
直接以“我”来自称,没有任何修饰和形容的三个字。
这三个字,成为了这卷卷宗的结尾。
合上卷宗的那一瞬,我眼睛却忽然有些发涩。
或许腾远山那时想得是对的。
镇北王会被区区刺客窝囊地刺杀而死,不是因为王府守备不足,不是因为刺客武功高绝,其实原因只不过是——镇北王,他累了。
累得不想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活下去。
那样一个天之骄子,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对他足够了解,却总是会发现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过早地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却也同样过早地陨落。
这样短暂绚烂如夏花的一生,却也只爱过区区两个人。
无极战西负心薄性。
而腾远山……却是两个人一路跌跌撞撞,相遇在最单纯的年龄,偏偏几经波折动荡。
那份暧昧朦胧的感情,终究渐渐被时光磨成了碎片。
……
放下卷宗的时候,我忽然有种恍若隔世般的茫然感觉。
其实早在看过那卷青狐画轴的时候,我便隐隐想过,或许当年的镇北王是曾经倾心于腾远山过的。
有些东西可以掩饰,有些东西则无可掩藏。
也许当局者难以看清,可是置身事外的人一看便知。
那细腻的笔触,柔软认真的刻画,真的只有万般的动心才能描绘得出。
那时我以为腾远山不曾动过情。
后来才察觉有些不对,可是也从来没有真正确认过。
直到看了这卷卷宗。
我太熟悉腾远山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