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身(10)
司机回头说:“带你不麻烦啊,就是我家小少爷刚才一会叫停车一会叫开车的有点麻烦。”
杜绍言骂道:“外人面前胡说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常生隐约猜到一些,更加尴尬,司机不敢再说什么,眼睛盯着前方开车。
杜绍言也觉得有点失态,掩饰般地咳嗽两声,转头望着车窗外。
车开得飞快,夏天的浓密树荫映在车窗上快速往后退去,左侧的道路边是溪水潺潺,右侧的道路边则是小山坡,开了很多茂盛的夏花。
“这里环境真好,”杜绍言突然开口:“老了到这住不错。”
常生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也望着车窗外:“是啊,我以前住过这里。”
“你住过这里?”杜绍言看向他:“怪不得你知道河里水深,不早说。”
常生笑笑:“住在这附近,具体是哪里现在看不出来了,这里变了很多。”
“这种乡下地方哪里有变化,我年年来都一样。”杜绍言摇头:“城市里变化才叫大,几年一个样,你去过城里没?”
“呆过一段时间,不过好像不太适合我。”常生说道。
杜绍言反问:“那你之前还说想去大点的地方?”
常生点头:“总要慢慢适应。”
两人说到这就没话说了,只好沉默,司机突然转头问:“你要去哪?”
常生哦一声:“我准备到前面镇上,大概还有十里路,那边竹器厂现在招工,我打算去试试。”又向杜绍言解释:“茶园的事,谢谢你的好意。”
杜绍言甩甩手,老模老样地说:“算了算了,人各有志。”
常生见他小小年纪说话一副大人样,有点想笑,又忍住了说:“手表,你家佣人给你了吗?”
他一提杜绍言就想起来了,没好气地说:“我把它丢了。”
“丢了?”
“送出去的东西我不可能再收回。”
“啊?”常生不无惋惜:“手表很好啊,那么贵。”
杜绍言懒得理他,常生又说:“唉,赚钱不容易,怎么就丢了呢,父母给你买就更不能丢了,受之父母……”
“你好罗嗦。”杜绍言打断他的话:“我看你年纪不大脑筋这么死板,给我了就是我的,我的东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且都怪你不要,你收了它还能发挥作用,结果你把它送回来。”
常生被他抢白一通,也不反驳,只笑,在他看来杜绍言实在是个太小的孩子,他也不会和他计较。
车子开过一个弯,开上一座石板桥,桥下流水哗啦啦,两边的景色移动着,像变幻的彩色相片。桥面不太平整,小汽车有些颠簸,杜绍言一会又说:“你去年到底是怎么走的?我为什么没看到你。”
“我东西掉了急着找,就在水底摸索,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常生解释着:“水流又急,我来不及和你打招呼,是我没考虑好。”
“算了,过去的事,”杜绍言想想又说:“不过你水性也太好了吧,我一会回头找你就不在了,河面也没看到你。”
常生摆摆手:“水性一般,就是能闭气时间很长。”
“我想起来了……你好像练过气功,”杜绍言其实不太信奇人异事,半开玩笑地说:“莫非是真的?”
常生却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半天才点头。
杜绍言觉得这个男人样子有点怕羞,他笑了笑:“你多大年纪啊?”
常生像吓了一跳:“啊?”
“我觉得你起码有三十岁,但是问你问题又好像很胆小怕回答错……”
杜绍言的话突然中断了,车辆突然往一旁急拐弯,巨大的离心力使他的身体往车门边撞去。
从前座的缝隙里,他看见迎面开来的大货车急速靠近,并且完全没有减速。
他来不及说什么,只听到一声剧烈的撞击。
紧接着是无底的黑暗。
从路面冲出的汽车失去重心,翻滚着向路坡下滚落,它不断撞击着地面,每一声都巨大而沉重。
——
车祸发生的一瞬间常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借着冲力扑过去护住撞在车门上的少年,用身体为他挡着接二连三的撞击。
他同样感到害怕,他闭着眼睛紧紧地抱住那个少年,用手护住少年的头,他知道那是人的重要器官,不能接受重击。
天旋地转,其实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或许只有短短十几秒。
一切平静下来。
常生慢慢睁开眼睛,感到背部的剧烈疼痛。他转过头望向后背,有从前座伸出来的座椅钢条刺破背心,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还有胸口,沉闷的疼痛感似曾相识,似乎是肋骨断裂,他咬着嘴唇忍住疼痛,急急忙忙地看怀里保护的少年。
杜绍言闭着眼睛,像失去了意识。
常生发现自己护着他的头的手掌上有大片的淤紫,汽车翻滚时的撞击太重了,手掌并没有发挥很好的缓冲。
常生动了动胳膊,小声地叫他:“你怎么样?”
少年一动不动没有回答,常生小心地伸出手试了试他的呼吸,松了口气。
看来他昏过去了,常生爬到座位另一边,车门变形得很严重,他拼命地用力才推开门,他一用力前胸就更加疼痛,断裂的肋骨像要刺穿胸口。他咬紧牙关忍着痛,努力抓起少年的胳膊,将他半背着拉出已成废墟的汽车。
坡底是柔软的草地,常生将昏迷的少年放平,然后他扑到车驾驶座的车门处,准备把司机拉出来。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徒劳的。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人已经成了失去生命的空空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