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云覆月(238)
“五郎,不可。”岳云听到奶奶在阻止,“老婆子古稀之年,去日无多,也是常事。五郎你不能因私费公。”
岳云嗓子一阵梗塞,紧紧握住奶奶伸过来的干枯的手。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奶奶撒手西去。临走的时候脸上还是慈祥的笑意,只拉了岳云的手叮嘱:“云儿,听你爹爹的和衣而卧莫要惹你爹爹生气。”
又嘱咐岳飞说:“云儿是岳家的宝玉,五郎好好珍惜。娘这一去,若是云儿日后调皮,你教训时想到娘在地下看着,就也下手轻些。”
岳云抽噎的将头埋在奶奶身边,奶奶定然是知道他在镇江的一幕,只不过隐忍不说而已。奶奶无时不刻不挂记他,那份真爱甚至胜过任何人。
三天之中,岳飞水米不进,哭得声音沙哑,双目红肿,引得眼病复发。
岳云随了父亲按了当地的风俗,光脚徒步,以长子长孙的身份扶着祖母灵柩,行往江州庐山。
继祖哥来了,跪拜了祖母的灵柩后,红着眼睛匆忙的要离开。
岳云拦住他,而远远的地方,安娘凄婉的目光投向继祖。
戚继祖安慰岳云说:“我很好,在张俊都督的营里供事,也颇受重用。这些时经常在行在,遇到过月儿,月儿总提到你。怕是老天爷就受作弄人,不会让人得到心里所想的。”
继祖几乎没和义父岳飞说几句话,岳飞悲痛中也没有过多言语。
送走继祖,岳云却迎来了朝廷的传旨官。
知道岳母病逝,高宗赵构特赐岳飞白银一千两,绢一千匹用于葬敛。
而这次,岳云却惊讶的发现平日自奉俭薄的父亲却破例的铺张办祖母的丧事,仪仗之威大,两旁围观的人夹道拥塞,山间如市集一般热闹。
安娘却在后面冷冷的说:“怕是爹爹觉得生前疏忽了祖母,没能有机会多在祖母面前尽孝,如今奶奶去了,这死后的厚葬,是爹爹最后一次尽孝机会。如此说来,反是死的时候才能知道逝者的可贵。”
岳云奇怪的看着妹妹,妹妹一脸苍白之色。
丧葬结束后,岳飞在著名的东林寺为母守孝。
按照旧礼,守孝必须“丁忧”三年,除非特殊情况才可居官守丧。这就是“起复”。所以过去的官员都很怕“丁忧”,这样三年一过,要断送不少仁途的前景和机会,待三年后就是另一番天地别有洞天了。
而这回尽管朝廷一再阻止岳飞“丁忧”守孝,岳飞却一意坚持。
岳云在父亲的身边,为父亲读着朝廷来往的信函。
岳云清清嗓子读道:“宣抚少保以天性过人,孝思用极,衔哀抱恤。”
看看父亲面色还算平和,接着读:“望少保勿以私恩而废公义,诚宜幡然而起,总戎就道,建不世这勋,助成中兴之业。”
见父亲仍是跪在灵前诵经,闭目不语,岳云解释说:“父亲,取琮公公奉旨来了东林寺,说父亲‘三诏不起’,他也很难向朝廷复旨”。
岳云如实的禀告,心里却是十分怨憧。
祖母亡故,父亲悲痛欲绝,官员赵构和朝廷百官竟然不体谅,还逼了父亲回军队任职。
辞官 1
又是一年残冬,二月,临安孤山,梅枝上虽然花瓣飘残,却仍挂了未消积雪。
月儿独自徘徊在花丛,放鹤亭中九哥赵构一身鹤氅轻拈酒杯同枢密使秦桧正在议事。
九哥总说宫廷里的空气过于阴霾沉闷,不如西子湖孤山上清风明月的令人心脾俱静。
不过这些天朝廷已经在安排从临安迁都去健康府。
秦桧是九哥赵构所信赖倚重的大臣,前朝的状元,又在金邦遭过历练折磨,曲折的逃回大宋,处世谨慎小心,平日九哥的诏书都多是秦桧代为拟办。
“大将于外,兵权过重,未免会生为肘腋之患。”秦桧说出了九哥未开口吐露的隐衷,“不过臣看,岳飞还是个忠厚之人,英勇善战却是个人才,也未见有贰心。只是官家如此轻易的许了他以刘光世的兵权,岳飞那孤傲的性子,不要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再闹出个昔日‘苗刘’兵变来。”
赵构一个寒战,忽然想到数年钱那惊心动魄的惨事。
他一直想忘却那段旧梦,但却总也挥之不去。
那还是靖康之变后,他新登基后不久。朝廷执掌重兵的两位主帅苗普和刘正彦带兵逼宫,逼了他退位让给他两岁的儿子,明摆了就是要挟天子令诸侯。那时候他被囚禁,性命不保,是韩世忠元帅拼死来救,带兵扑灭战乱,稳定局势,而他的幼子惊吓之后就命丧黄泉。
如今秦桧点到此事,令赵构如何不忧心忡忡,怕再生出隐患。
“岳飞哪里都好,就是这脾气实在是太不随和。朝野中很多人都看不惯他那清高的姿态,仿佛就他岳飞一人是忠臣。拿了朝廷那么厚地俸禄,却节衣缩食做作的扮出个清贫好官的样子。”
赵构此事在玩弄着空酒杯沉吟。
月儿凑过来提壶为九哥斟御酒琼露。奶黄色的细流一线自壶口垂下。跃入玉犀雕龙杯,幽香四溢中泛着柔和的色泽。杯面还飘着两瓣梅花瓣。
赵构呆呆地望着酒杯,月儿却掩嘴嗤嗤的笑:“九哥,这花瓣不是从天上飘下的。是月儿采来有意放入这清神露里润色的。”
赵构却似乎没有听到,仍是愕然的沉思。
也就是几日前。岳飞进京。他还在寝殿召见他,拉了岳飞地手信任的说:“鹏举,中兴之事,朕一已委卿。除张俊、韩世忠不受节制外,其余并受卿节制。朕如今只信任卿一人。这朝廷的安危,对金一战的大局就都要依仗卿家了。朕不日就将免职的刘光世那几万大军调拨给卿指挥,听由爱卿的重新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