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暗卫种种，九方质似乎都未动怒。

夜深幽静，最宜自省。

为何在自己得知玄九身陷牢狱时，情绪被牵动，为何在那一瞬间极想见玄九呢？他可以不亲自前去污秽肮脏的地牢吧，随便叫个暗卫过去将人放出来，给忠诚的小狗赐点伤药，给他歇息几天，叫他好好养伤就够了。

可他偏偏冒着风雪去了。

明明在来的路上仍从容不迫，可一进了地牢，却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明明平淡如水，却在见到玄九那副惨状时，翻涌起滔天的怒意。

不，怒意并非第一，最多的，还是那不可忽略的，从心尖尖冒出来的酸涩，像小刀子一样，一寸寸扎烂他的心脾，一下遍体生寒，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啊，再往下细想，为何暴怒，不惜与人破脸也要将执刑卫杀尽，他不得不承认，此举冒险，一个使棋局倾斜的险。

为何还亲自将玄九抱回来呢，玄三与玄四哪个不可呢？他喜洁，却没有抵触满身污秽的玄九，也没有感到嫌恶。

这一个个问题砸进了九方质心中的寒潭，掀起滔天巨浪，俄顷，又沉寂无声，风平浪静。

他重活一世，早已不是那不懂情窍的天真少年郎。

他真的不明白吗？

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年来，玄九屡屡逾矩，早失了一个做暗卫的本分。

他曾被玄九大胆的行为气得冒火，被玄九无礼的动作吵醒数次。

第23章 想活下去吗？

可玄九也不失为一个忠诚的下属，那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小动作，那自作聪明的主张，惹得主人频频将目光投向他，最后，主人的注视下，小狗暗卫迷迷糊糊却又异常坚定的吞下双情蛊，甘愿成为主人的装载气血的器皿。

明明是个健壮的男人，却仍时不时的流露出似女人的脆弱姿态，多愁善感地为主人悲惨的遭遇而哭泣，又像缺乏疼爱的幼宠般向主人摇尾乞怜，让主人心软，赐他温柔的抚慰，予他独一的疼惜。

本是惹人厌烦的小狗，用他的忠诚，他的刚硬，他的柔软，慢慢的得到了主人的关爱。

玄九，在不知不觉中，叫九方质为之沉沦。

而双方仍蒙在鼓子里，丝毫未察觉这段主仆关系中衍生出了另类的情感，不仅是主仆之间，还是男人与男人之间。

多么荒唐，哪怕是多年之后，玄九仍不敢相信，他如神祇般尊贵圣洁的主人，为他这个深陷泥潭，满手血腥的低贱之人下了神坛。

敲门声在耳边响起，拉回了九方质的心绪。

“进来。”

玄四应声而入，道：“主人.....玄九不行了。”

九方质猛地回头，寂静的内殿里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跨步走进偏殿，筎巫最先反应过来，冲他摇了摇头，道：“尊上，筎巫无能，他伤的太重了，如今只剩一口气，怕是今夜也难撑下去。”

玄一将头低埋在玄九榻前，隐忍地颤抖着，玄十年纪最小，一通胡哭，丝毫不控制声量，玄一只好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头不语。

其他暗卫见主子来了，皆跪地行礼，屋内气氛异常压抑。

九方质一步一步踏出，凝视着玄九已然显现出死气的面色，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心疼亦或是悲伤？难以言喻。

“出去。”九方质平静地命令道。

暗卫们面面相觑，转而齐声道：“是！”

玄九面色灰败，毫无人气，九方质沉默片刻，探手为玄九注些内力。

源源不断的暖流注入体内，流经丹田，玄九的内里得以一息恢复，眼睫颤动，发出呢喃痛哼，得到一丝清醒。

玄九慢慢睁开眼，却只见眼前一片模糊的人影，手指微动，触得的床褥柔软得不像样，他从地牢里出来了。

玄九注视着眼前玄色的模糊人影，呢喃道：“主人。”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玄九。”低哑的声音在耳边炸起。

“疼么？”

玄九仍发着愣，不知自己为何会梦见主子，太不真实了，可既是在梦里，为何不让他看清楚些呢，哪怕是一眼也好啊，玄九想醒过来。

“为何这样还看不清呢。”玄九低语。

“玄九，回答我。”

玄九下意识开了口，却不知说什么，但觉喉咙干哑，嘴唇张合微动半晌，才艰难道：“不疼。”

对面那人沉默了许久，久得让原本就不太清醒得玄九都发慌起来，感到浓烈的不安，“主...”可奈何不等他脱口叫出声，喉咙底便先涌起腥甜之意。

梦里为何还要忍着呢？

玄九呕血，但觉浑身疼痛不已，骨头好似一根根被拆碎了去，身子蜷缩着颤抖。

忽然嘴角传来温热的触感，替他抹去了血迹。

“为何不反抗？”

主子的声音环绕在耳畔，却因着剧烈的疼痛而变得不真实，但也让玄九不加修饰地露出最真实的反应。

“属下，不想给主子添麻烦。”

那人不答。玄九简直要感到奇怪，他觉着自己从来没做过这么漫长又真实的梦，但实际上，这并不是梦啊。

“是么？可你最后却给我添了好大一个麻烦。”

此话如同给玄九判了刑，坠落深渊。他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从心底蔓延到全身的冷意将他紧紧包围。

可是，当玄九陷入极度的自责与歉疚时，当他竭力想要隐入黑暗，又想调动全身的气力起来跪下给主人赔罪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头。

轻轻的，一下将玄九周身的冷意化解，将玄九拉出黑暗，教他在光明之下展示自己，变得自信，不再害怕，不再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