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侧畔(7)
林颂没说话,只笑笑。
她看得出来周其均觉得她差劲,但就这个简历,她未必会输给他,她润色起来比他更能唬人,名校毕业,海外交换经历,研究院船舶工程师……谁不会呢。
出来越程中心大楼,林颂既不想回福兴厂,也不想回家,她跟爸爸吵完架后,就窝囊地搬离了家,这几天都住在喻宁的公寓里。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了,江滨大道笼罩在日落的微光里,咸蛋黄夕阳就悬挂在跨江大桥上,江面上泛着温柔的粼粼金光,白鹭低空点水,麻雀近在脚下。
林颂坐在中心的广场台阶上,一手咖啡,一手冰激凌,还有个米糕放在腿上,吃完巧克力冰激凌,这才发现她脚边绕着灰压压的麻雀们,仰着头,都在等着她施舍食物。
林颂放下咖啡,从袋子里掰了一小块热腾腾的米糕,看似要喂它们,却是轻轻一跺脚,麻雀们惊拍翅膀,吓得叽叽四飞。
林颂笑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无聊。
正好还有一只麻雀还没飞走,她把米糕块捏碎,蹲了下来,细细地投喂到它面前,她还试探着摸了摸这只可怜的捡漏小鸟。
她就是这样,坏不过两秒,就想补偿,然后下一次继续坏。
林颂突然想起了姜自恒,前男友,他们的相识就像喂养这只小麻雀。
她因为妈妈的忌日跟爸爸吵架,喝醉后不受控地对着无辜路人发泄,酒醒后也自我反省,路人是路人,她爸是她爸。
没多久,她就遇到了姜自恒,一个为了生活费在到处打工的穷学生。
她难得有愧疚善心,帮助了他。
周其均从越程中心走出,他看到林颂时,脚下微顿,下意识扫了眼手表。
距离她离开立达,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他帮新人改好了起诉状,确定几个开庭的时间,和航运公司的境外执行律师开完会,核算诉讼金额,联系了领事馆做判决书双认证,确认了境外委托书……
而这个人,吹了两小时的江风吗?
周其均皱了皱眉,绕过她,要往停车场方向走,身后却传来林颂的声音:“周律师,吃晚饭吗?我请你吃麦当劳呀。”
周其均的第一反应是想拒绝,因为他不喜欢计划外的事情。
他现在要回家再去相看,尽管是他妈临时的通知,他并不想去,但老母亲实在催得急。
就这一会,电话又来了。
“落班
下班
了?伊妈煮佛跳墙、蛎饼、虾酥、春饼、芋粿,一直拍电话你,今夜再无看上,只做乞食单身哥
单身汉
!”
周其均看了林颂一眼,这才道:“伊妈,你们吃吧,我这边还有事。”
“什么大事?”
“一个客户家要破产了,比较着急。”
“呐……那好吧。”
余新荷良善,犹豫了会,还是不舍地放他去帮人,毕竟是积攒功德之事。
但周其均并没有跟林颂去吃麦当劳,他挂断电话后,打算回去加班,让秘书订个外卖。
林颂脸上真诚的笑容僵住了:“你骗你伊妈。”
周其均笑得比她更真诚:“嗯哼。”
然后,林颂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玻璃旋转门内。
她找他是想聊一聊的,虽然他算是个只见过三四次,不太熟悉的陌生人。
但他是律师,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她要申请破产的人。
一个是她爸,两人还在吵架呢,一个是喻宁,她最近工作忙得飞起,凌晨三四点都还在赶项目,一个就是他。
不熟悉才好,不熟悉的听了就忘掉。
律师更好,他要是敢讲出去,她就去投诉他违背律师职业道德。
天还没黑,林颂不想现在回家。
她又在广场台阶上坐了下来,还是有一只小麻雀在她脚下转圈圈,但它们都长得一样,林颂早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了。
林颂拿出手机,她在手机里也存了福兴的资料。
垫资造船是行业惯例,接了太多订单,船东一弃船,资金链就会断。她最怕管理,技术可能还好,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再不然求到研究院老领导,学校教授那,总有办法的。
她的手肘压在膝盖上,托着腮,清了下嗓子,问自己——
如果此时此刻有一个善良的好心人,还特别有钱,还愿意很低利息把钱借给她,还把到期时间定为三年,她会不会为福兴船舶拼搏一把?
“这是金融中心,不是许愿的寺庙。”
林颂抬头。
周其均就站在前面,大夏天他还穿着西装,暮色将将笼罩,只能看见他模糊高大的轮廓,袖子下的表若隐若现。
林颂没动,看着整座城市的灯光在他身后,渐渐亮了起来,他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跨江大桥上的车流是细细密密的金线,越程中心高楼的蓝色幽光倒影在江面上,几只小船安静地停泊着,远处码头的汽笛声呜呜响起。
林颂笑了起来。
周其均手里拿着的是一纸袋麦当劳。
两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坐在台阶上啃汉堡,还是开心乐园餐。
林颂拆出了一只马达加斯加企鹅,周其均也是,但他这次没拿走玩具,反倒将他手中的玩具一起给了林颂。
林颂问他:“你不加班了?”
“做完了。”
“太厉害了。”
林颂犹豫了下,决定试探着开口:“周律师,如果你是我……”
“我不会是你。”周其均答得很快。
“我是说假如,你就想象一下你是我……”
“我没什么想象力。”周其均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