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侧畔(88)
“你去医院了吗?”他没听到电话那头的回复,胸口浅浅地起伏了下,压下情绪。
林颂还坐在她的车里吹江风,她就在对面路,看见了周其均从大楼里出来。
“什么?我没去医院。”她去医院做什么?
“那你在哪?”
“在车里。”
“我是问你具体的定位。”
然后,周其均听到林颂说:“立达所,越程中心,你往街对面看。”
他站定,喉结微动,一辆熟悉的车子正打着双闪。
林颂没明白,这人为什么一脸铁青。
他走到她的车外,微微弯腰,面无表情地从车窗看她的脸,细致反复地扫描而过,她的脸上只有几道抓痕,不是他想象中的鼻青脸肿。
周其均拉开车门,不请自来,坐上了副驾驶座。
“男的女的?”
“什么?”
“谁打的你?”
林颂后知后觉:“你说我脸上的抓痕,说来复杂,但不想跟你说。”
周其均知道她学他的方式回应他,但那几道抓痕如同挠在了他的心上,那股隐隐的火气,怎么都消失不了。
林颂本来好笑:“你干嘛反应这么大,不就是被打……”
她顿住,想到了什么。
周其均沉默着,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林颂的脸颊,只是,他手上忽然有些痒,很快就起了疹子,但没有火烧火燎的水泡,因为他没碰到漆器和生胶。
于是,一阵慌乱,还是要去医院,这一回是林颂非要他去。
她马上启动车子。
周其均阻止她,林颂也有点生气了:“你过敏为什么不讲,为什么不去医院,你是不是有病?”
周其均:“不是,我们能换个车吗?这个漆葫芦,我会死的。”
第44章 女友
去医院开的是周其均的车。
周其均的手臂、脖子、脸上都爬了一片红,但其实只是看着严重,还在他能忍受的范围。
他坐在副驾驶,看着冷着脸开车的林颂,没提醒她,他车里就有过敏可以吃的氯雷他定,任由着红疹蔓延开来,喉咙有些痒,他也没有压抑,轻轻地咳嗽出声。
一到红灯时,他咳一声,林颂就脸色更难看。
他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红色的车流,唇角微扬。
到了医院,医生诊断后,还是给打了上臂皮下针剂,又开了药,原本要做过敏原检测,但周其均说他以前做过,知道自己什么过敏。
两人坐在观察室里,要等待半个小时,观察症状。
周遭嘈杂,左边的小孩输液一直哭,被父亲抱在怀里,他母亲拿着玩具哄他,右边的老太太孤身一人,没一会她女儿来了,一边嫌她折腾,一边照顾她。
和其他人的亲昵热闹相比,林颂和周其均这边格外冷漠安静。
周其均身体素质一向挺好,只有过敏这个小毛病,平时头疼脑热,睡一觉第二天就生龙活虎了,再加上他经常运动,就是为了保持健康,有个好体魄工作赚钱。
不过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脆弱也挺好的。
他闭上眼,放任疲倦,仿佛回到了筒子楼里。
五岁的小孩被罚淋雨,阴雨绵绵,身体烫得吓人,又冷得哆嗦,浑浑噩噩,那个女人匆忙背他去诊所,但那个男的暴怒,嫌他废物,只会浪费钱。
再后来,他发现他的确是个废物,对大漆过敏,他把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掐破,用脓水和鲜血冷酷镇压痛苦。
小时候邻居总说:“仔都像伊爸的。”
而他绝对不会跟他亲爸一样,他爹易怒,他就冷静克制,他爹堕落,他维持秩序规则,他爹滥情恶毒,他就和其他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抗拒不理智、为感情痴狂的自己。
林颂知道人是矛盾动物,包括她自己也是。
不过,比起周其均,她还是输了。
林颂语义不明:“你挺适合做保密工作的。”
周其均口吻平淡:“我正在做。”律师的保密义务,他一直遵守得很好。
林颂能想到周其均不讲的理由,毕竟他只是对方一时心软而领养的小孩,而漆器是祖业,他很有可能会被弃养。
她偏过头,看他一身的红疹子,再想到医生说的水泡,不自觉浮现他小时候可怜又倔强地忍着过敏的样子。
那天周其均讲的太平淡,直到今天她才有了具象的细节。
“不近情理,冷血,成熟理智,其实就是你拧巴懦弱的伪装。”
林颂讲话一点都不客气,每一个字眼都像锋利的刀,把他的心剁成碎片。
她都做好周其均冷着脸起身离去的准备,但他听完后,只是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依旧阖眼,唇线抿直。
“余伊姨是漆器传承人,你还经常去她工作室,她给你做了那么多漆器摆件,你不告诉她真相,就是拿她的爱伤害你自己,她知道了,除了心疼,就只会失望,因为你不相信她对你的爱,她用心养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十几年,你觉得只靠善良就可以做到么?”
“所以她不会知道。”
“现在你和漆器又不是一定要二选一,大不了就不让你去工作室,难道你不喜欢船,我还得把船厂关了?”
他有自知之明:“我不喜欢船,你就会跟我分手。”
“你喜欢,我也要跟你分手。”
林颂一时没控制住怒意、
梁真的事她管不了,但作为朋友,她怒其不争。
现在怒其不争的,还多了面前这个满脸通红、可怜巴巴的男人。
“你几岁了?”
周其均不答。
林颂说:“你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没人养就会死的小朋友了,你可以勇敢地告诉你伊妈,你就是对大漆过敏,退一百万步,就算她真的为了大漆,把你赶出门,你还有工作,还有钱,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