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惹春风(双重生)(305)
秦陌当时见她如此防备,还心想什么小孩子气的玩意,他才不稀罕碰呢。
此刻,兰姈将它递到了他手上,轻点了点那绕耳扣上的铁片小面具,示意他,揭开它的真容看一看。
秦陌用指腹轻轻一推,那凶神恶煞的阎罗王面具底下,一副面如冠玉的少年脸庞,露了出来。
秦陌的双眸微微睁大。
那狭长的凤眸,睥睨的神色,微微抿直的唇角,不是那时可恶的他,又是谁呢。
少女当年的小气,从来都不在于这玩意有多贵重,而是这东西,会暴露她的心。
兰姈怆然道:“哪个小姑娘,年少不喜欢英雄呢?若她早知当年一事,又怎么敢轻易将你藏在床头?”
兰殊最初的爱意,只是少女最单纯的心动。
炙热,内敛。
从萌生的初始,藏在这么一个小人里,每日每夜傻乎乎地看着。
一直看到天降福泽,竟真来了一道圣谕,令她梦想成真。
“哪个小姑娘,不愿意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
从最开始,他就是她的如意郎君。
秦陌凝着那张精雕细琢的少年面容,心口就跟剜出了一道大口,血流了一地,浑身发冷,四肢发痛的麻木起来。
她嫁给他的时候,定是欢欣雀跃的。
秦陌不由回想起前世她刚嫁进门的模样,总是一见他就忍不住笑,有时他都不懂她在高兴什么,可看多了她的笑容,心里便觉得明媚敞亮。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笑容越来越少。
秦陌的太阳穴嗡地一下,登时想起了那日他质问她为何发现他见异思迁,竟连吭都不吭一声。
兰殊的回答,充满了自卑的笑叹,“可能也是因为,我当时觉得我不配吧。”
“不配什么?”
“不配做你的妻子。”
他当时还纳闷,她能有哪里不配呢?
兰姈说她以前并不知情,那她是嫁给他之后,才发现自己原不止是高攀,更是迫害他的罪臣之女?
以前只是别人提一嘴纳妾,她便敢闹两三天脾气。
后来发现他三心二意,她问都不敢多问一句。
除去为了给家人报仇,是不是也因为她喜欢他,却由于自己爹爹的选择,她生了愧疚心。
兰殊没有办法指责自己的爹爹,甚至在她心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认为爹爹的选择有大错,可越这么想,她对秦陌的愧疚便越深。
所以后来的她,才开始不敢在他面前,多任性一点。
她不敢说,也不敢对他生气。
秦陌的心一阵接着一阵紧抽,疼得长吸了一口气。
兰殊的出现,就像逼仄窗口透进来的一缕光,毫无征兆闯入了他的心扉,又刺眼,又引人不自觉上前,驱散着他心底积压的阴霾。
而他沉浸在她给的温暖与舒朗中,却没有及时发现那些逐渐朝她笼罩的乌云,直到她突然消失的那一刻,才惊觉她身上的光芒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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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幕四合,阒寂无声。
高台上的烛火,随着丝丝拉拉的凉风晃动。
兰殊独自一人到了玉清观,再度坐在了蒲团上,凝着爹爹的牌位,出神了良久。
小时候,她一直都是崔宅小院里,最不听话的小孩。
娘亲三天两头便会对着她扶额叹气,可爹爹却爱助纣为虐,宠溺她任何一刻的调皮模样。
她小时候最喜欢在爹爹的书房四周跑动,这样一犯什么事,她就可以及时躲到爹爹身后。
那日的夜晚,月色像今日一样忽明忽暗。
她在书房外头的草丛里捉萤火虫,听到了屋中一声强烈的斥责,走上前,透过门缝,听到了爹爹和太爷爷的谈话。
兰殊那时还小,一点儿都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却记住了那个数字。
三十二万六千八百石。
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她嫁给秦陌,成了尊贵的摄政王妃。
有一日,她去拜访崔太爷爷,同样在门外,无意间听到了他同别人讨论这个数字。
她从他们激烈的争执中,恍悟出那原来是一笔亏空的军粮数额,是致使北伐战败的导火索。
从那以后,兰殊对秦陌充满了内疚。
也是从那以后,她看待秦陌,愈发不像是夫君,而是无法偿还的债主。
很爱,却不敢爱,不敢言,不敢怒。
夜以继日的郁结积累,终究促使了两人分崩离析的结局。
往事如烟,兰殊心中不由朝自己唏嘘了两声,再度回想前世门内那与老太公对话的身影,同当朝太师沈衡,竟是一般无二。
而沈衡的城府何其深,将人性拿捏得何其准。
他悄无声息往兰殊的内心覆上一层阴霾,在她最爱秦陌的时候,发现自己配不上他,一步接着一步,让她成为了秦陌心口永远的疼痛。
回想过往,爹爹恩师的大红封,一直悄悄给到了兰殊及笄之年。
换言之,自她嫁给秦陌,就再没有收到过大红封。
她原以为是对方觉得她已为人妇,此时看来,是沈衡对墨白儿女的情义,在她成为秦家宗妇后,到了尽头。
兰殊后知后觉地在心中腾起了一丝遭人算计的恼意,望着崔墨白的牌位,竭力回想着爹爹入狱前,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显露的每一个神情,企图从中找出一点含冤的线索。
“从小因为预言被迫当男孩子,不准出门,让殊儿受委屈了。”那日夜,崔墨白蹲下身,握着她的肩膀,眼里全是怜惜与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