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仙(156)
他笑了声,清瘦的身子说罢便要喊着旁侧同僚进去里间喝茶去。
孟适轻揽着卷书的指尖一紧,终是忍不住话语,“从前却是闲散自在不错,往后更是要穷奢极侈了,待咸阳成那人间炼狱,一个个只等死吧!还修得什么尊容?”
“你——!”
主簿愣了一跳,却见孟适轻将手中卷书往桌上一扔,他一身素衣,面容不似文官清雅,却是方正的一张脸,眉目粗浓,显得颇为刚直。
旁侧同僚拽着气红了脸的主簿进去,“姜兄莫与他志气,他亲妹因时疫病死,他破落户穷疯了,守丧的时候都没有,将将被逼到绝境了,你说你惹他作甚,他如此这般早晚是要自寻死路的。”
“你说的是,”主簿脸也不红了,“惠玉王来了,往后再不同从前,想来惠玉王定会早早将这破落户打发出去,免得他身上长久带着那不干不净的时疫毛病吓坏了你我。”
“定会如此的,说来那时疫,也不过是穷破落户才得嘛,先病的不都是那些奴隶出身的?如今他又得上,也应征着他与那些奴隶无甚差别了。”
“哼,你说的不错,也需得小心着你这张嘴,”主簿细瘦的手指头指了指他,“惠玉王身侧有一绿姬,我听太守大人说了,是个奴隶出身,要我在金银方面定不能怠慢了——”
“奴隶出身?当真?!”
“太守所言岂能有假。”
“苍天,”那人纳罕极了,“不知这绿姬是生成个何等模样。”
“怕得是个祸水模样不定?”
孟适轻听那二人笑语晏晏,却将腰杆越发直愣愣的挺着。
他小门小户,本身为半奴,生父却硬给他赐上姓氏,本朝奴隶不得为官,半奴虽有宽待,亦难如登天,他才学将浪费之际,恰巧有次远道前往盛京参与宴席时,凑巧带了生父遗物的绿菩提手串,那物什被天子姬妾看上,得了天子随性一记,挥手要他在偏远地做个小官,如今恐怕,终生也只能做一刺史。
天潢贵胄,不过那么回事。
从前他因家父保佑得以踏进官场,如今却是什么都没了。
他攥着身上素衣的粗布衣料。
也不屑得再讨好那些眼高于顶的勋贵。
*
咸阳处地偏远。
据闻从前是难得怡人繁荣之地,且地界易守难攻,邱绿本还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到不了咸阳。
去了才知,天子为何如此轻易将他们放入咸阳封地。
因咸阳及周围封地全然无封城之举,如今唯独皇城以及周围汝原一带有些许归束,其余地界皆是放任不管。
才导致邱绿看到的咸阳,真真宛若炼狱一般。
过路所见皆是病的要死的奴隶,乱成一片,又因下雨的缘故,时常能闻到腥臭之气。
邱绿打帘望着四下,这一路有孟娘阻拦,她都没能施舍旁人,现下望见对面瘦的可怜还正被贩奴鞭笞的可怜孩子,望见马车,直嚷嚷自家的奴隶无病,邱绿听着鞭笞声,她忍无可忍,只要马车速速停下来,将那瘦弱孩童买了下来。
本以为明玉川不赞。
回头,却见明玉川望着外面,眉心浅蹙。
她微顿,与他一同望着外边,二人一路无言,只是明玉川的手紧紧牵着她的手,下午时分到了咸阳宫殿之外,咸阳文臣武将已在此等候多时。
邱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富丽堂皇的金銮车架。
好似将前面的人间炼狱劈砍而开。
“微臣拜见惠玉王殿下——”
他们俯首跪地,为首武将扬声,“微臣总兵花天巡拜见殿下。”
“微臣太守姜敛拜见殿下。”年迈的老者跪地磕头,复又起脸,喜笑颜开,“殿下,内里已摆上特为殿下准备的酒席接应!”
邱绿确实一天都没太吃东西。
明玉川不饿,他未言语,带着邱绿进殿,咸阳宫殿是先天子一手打造,本顺应风土,修建的相当富丽,如今却只显的与民间格格不入。
太守姜敛惴惴不安的转过头目送那二人离开,正有些纳罕殿下的头发,却见被殿下牵在身后的少女回过头瞥了他一眼。
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好似看透了什么般注视他稍许,又望了眼四下,方才收回。
“怎么了?”
明玉川时时注意着她,见少女心不在焉,他轻声低语,攥了下邱绿的手心。
两人明显亲昵,不在乎左右视线,周围官员亦不知该不该上前恭维,倒是杨荞接了话,与花天巡,姜敛在后你一言我一句。
众人上座,邱绿许久没吃到一顿正经饭,见眼前摆放的丰盛菜色,流水席面,她明显微顿。
“绿姬,”姜敛拱手道,“知绿姬尤其嗜好美味,微臣等特意一早聘了七个厨子来做这些菜式,一个个都是老厨子。”
他竟将那些厨子都带在身后,厨子们闻言当即磕头跪地,一个个近乎瘦的皮包骨头。
“这是从前城中贵姓家的厨子……”太守一一介绍过后,又指桌上山珍海味,大肆介绍起来。
连明玉川对他蹙起眉心,他都没注意,只忙着讨好那深受惠玉王宠爱的绿姬。
邱绿米饭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吃了,正端起米饭犹豫着想夹口菜吃,便听旁侧明玉川将桌上筷箸扔了出去。
四下当即好似摁下静止。
“聒噪,”明玉川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