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圆(双重生)(472)
卫陵回答了母亲。
也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张憔悴昏黄的面容,贵妇人的模样尽失。
但当今的景况,到底要比前世好得多了。
卫陵这样想着,与失神的母亲行礼,离开了正院,回到自己的院子。
*
与平日一样,更衣洗手后,他一个人坐在外间吃饭。
饭是热的,也是他喜欢吃的。
残桌被收拾后,他去往偏房沐浴,水也是暖融的。
回到屋子,关上门,他却没有回到内室,反而去书案前坐下。
在一盏挑的幽暗的灯下,再看起那几张送来的战报,思索能尽快结束战争的战术办法。
也在想如何把那三十万两,拨到峡州去。
想得多了,久了。
时刻紧绷的神经,终于发作,他又开始头疼了。
不停游移转动的瞳孔稍抬,目光凝滞,落在案角摆放的贝壳灯上。
还差一些,就要修补好了。
他愈发烦躁暴乱,四处摸索着找药。
翻箱倒柜地,却小心翼翼地,怕弄出动静,惊醒了睡着的她。
但许久,都没有找到。
他有些颓败地垂首,任冷汗从下巴滴落在衣襟。
陡然想起上一次吃药,是在前日,好似被他放在了榻上。
他起身的一瞬,觉得眼前有些发黑,站着缓了缓,才挑灭了书案上的灯,回内室去了。
脚步放轻地,走到榻边坐下来。
隔着七步的距离,混沌的青色床帐内,她似乎又在侧睡,背对着他。
在堆放引枕的地方,他稍微翻找了一下,就找到了那瓶褐色的药。
没有犹豫地,拔出塞子,就要倒出来吃。
头疼得他快忍受不了了。
但就在要将掌心的药,往嘴里填去时,帐中蓦地传来了她的声音。
“卫陵,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头疼的?”
在窗纸透过的淡薄夜色里,在窗外沙沙的狂风落花里,是那般温柔。
他一下子就停住了动作,先是有些迷惘,继而猜到今天郑丑过来,她一定问过郑丑了。
他还有什么能瞒着她呢。
也不想再瞒着她了。
况且这是这么多日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找他说话。
于是,过了好一会儿,他眨了眨有些酸的眼睛,低声道:“是在我大哥和爹死后,我去了北疆就有了。”
他无意向谁展露自己的脆弱。
在那段遥远的少年岁月里,他处处要强,绝不会在人前表露自己的软弱;在后来的那段血腥征伐里,他更不会允许自己,在他人面前显怯,露出弱点。
不论是谁,即便是他的爹娘,是他的家人。
只有在她的面前,从她目睹他的第一次狼狈开始,他不会觉得这是一种羞耻。
因为她会安慰他,会关心他。
她对他向来是心软的。
就如此刻,手里的药瓶掉落在地,磕碰一声,惊慌地弯腰去拣,他听到她仿若弥补他前世的遗憾,说道。
“郑丑说这个药会折损寿数,让你少吃些。”
“我没有天天吃,实在受不住头疼了才吃。我还想我们以后的日子,要长长久久的,白头偕老。”
她没有再说话了。
额穴的阵痛仍在继续,如有一把刀在里面搅动。
卫陵其实想说,只要让他抱她,他的头疼就会好了,但他知道直言的后果,所以不敢。
更不敢去主动抱她,和她一起睡。
因而他小声道:“我听你的话,今天不吃了。”
他将捡起来的药瓶放在窗台边,脱鞋躺了下来,拉了薄毯盖好。
在临闭眼前,他又不厌其烦地,仿若说了千百遍地道:“卫度的事解决了,只要等峡州稳定下来,等我大哥回京了,家里的事都交给他,我们就离开京城,回家去。”
他忘记了她是要和离的。
只记得曾经他们在欢乐之后的幻想:等太子登基,卫家稳定下来,他们就立即离开京城,回津州度过余生。
可他也忘记了津州只是她一个人的家乡,而他的家,在这里。
破空苑外的风声,渐渐淹没了他疲倦的声音。
曦珠侧身,望着帐外那个模糊的影子。
他的双腿是曲着的,像一座拢起的小山。
他太高了,那张逼仄的榻,让他的身躯无处安放,就似硬塞进去一般。
但这样的夜晚,他已经过了近一个多月,纵使在外面再累,回来也从未提过要回到床上睡。
也是这个时候,曦珠莫名其妙地,拿他和其他男人比较:他恐怕是唯一一个,事事迁就她的人了。
因为愧疚吗?
……
但与他欺骗了她的这三年相比,算得了什么。
她硬着一颗心,也要睡去时,却猝然听到了一道闷声。
从嗓子里发出,又紧闭在口中,不愿泄露。
是从榻那边传来的。
起初,她以为听错了,兴许是外边的呼啸风声。
但很快,那道闷声又一次响起。
是沉重的,撞击硬物的声响。
青纱之外,他的身影正在翻滚。
曦珠在愣然的一瞬后,猛然掀开被子,又掀开纱帐,就见他双手抱住头,在撞榻周的围屏。
鞋都没有穿,她就直接跑了过去。
到了跟前,低头看到他整个人蜷缩着,霜色单衣皱巴地凌乱,头发散落。
眼圈通红,就连眼中也满是红血丝,泛着青紫的嘴唇在发颤,衬得脸愈发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