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着装简单,但一张脸就是通行证明。守卫们见到有陌生马车停驻,先是警醒地摸刀上前问询,她陡一撩帘,守卫和小厮们皆露出“正如所料”的神色,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人即刻入门通禀,其余人将她请下马车,机灵的小厮笑呵呵地恭迎:“表小姐怎么来了?国公爷净挂念着呢,早晨吃糕太甜了,还念叨说这糕子要让您吃了去一准腻歪难受……”
众人围着她列阵一般排开,将她强护中心,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谈说闲聊,生怕她转身就跑似的。
氛围诡异如斯,焦侃云看了风来一眼,风来微微摇头表示没有出路。再想跑也来不及了。
她试探着问小厮,“知道我要来?我爹娘都在了?他们可高兴?”
小厮:“嘿嘿。”
她挑眉,“外祖父也晓得我的事了?生气吗?吃糕的时候笑着说的,还是皱着眉说的?”
小厮:“嘿嘿。”
她无奈地笑了笑,“正是秋猎的时候,舅舅有说等我来了给我猎点好东西玩吗?”
小厮:“嘿嘿。”
焦侃云心如死灰,眼看这是一个已经被父母刻意叮嘱过“少听她胡说八道”的夯货,终于放弃了问询。
一路簇拥她到正堂,一眼望去,众神归位如数在座。
“外祖父外祖母,阿爹阿娘,舅舅舅母……”
阿爹正与外祖父窃窃私语,侧眸见到她,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端肃得一丝不苟的外祖父拈着美髯顺着阿爹的视线看了过来。一向和蔼慈祥的外祖母,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拉着阿娘的手耳语,阿娘乐不可支,两人的眼风却时不时飘到她的身上上下打量。舅舅在一旁焦急踱步,素来俊挺的身姿佝偻下去,唉声叹气,睨着她啧啧愁眉,唯有温柔娴静的舅母闲然喝茶,从容地朝她淡笑,点了点头。
好诡异啊。视线分明都落在她的身上,却没人搭理她?焦侃云回头,风来不知何时被打发走了,她挺直了脊背,清了清嗓子,再度拜过,貌若欢欣地说:“绰绰回家啦。”
众人的动作一顿,目光聚焦,眼风各有各的犹疑遐思,片刻后,窃窃私语的继续窃窃私语,踱步着急的继续踱步着急。没人理她。
焦侃云环视一圈,看见角落里坐着的人朝她勾了勾手指,她便埋着头,默默走过去落座,“表姐有何指教?”
勾手指的人正是贠国公府世子阮玠的幺女阮绮珠,她身穿锦衣华裙,素手纤纤,优雅地端着一杯玲珑盏子,鹅蛋脸轻偏俯过去,凑近焦侃云,浑然不见那日跟踪的鬼祟模样,反倒有几分厉声威严,“你是不是和忠勇侯去过七夕啦?”
焦侃云一骇,心想她怎么知道,按下不表,笑道:“你听信大街上传的搂抱亲昵之辞,揣测一些捕风捉影的事?”
知她狡变,阮绮珠轻飘飘地摆出证据,“我看见了,你从当铺出来,给他买了一把匕首。若不是与他约好了见面,为何非要挑那一日,一大早就起来,卖了所有珠宝给他择选赠礼啊?”
焦侃云蹙眉,“你跟踪我?”
阮绮珠皱眉轻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一开始还担心被风来发现,结果发现你连风来都没带!着意瞒着所有人,还说是捕风捉影?”
焦侃云沉声:“所以你就告诉外祖父他们了?”
阮绮珠挑起细长的秀眉,呵道:“当然,我这是关心你!我怕我再不说,哪天你的脑袋都要被杀神拧掉!”
焦侃云语塞,不知说什么好,最后竟只能摇头失笑,人人都说她的脖子要被杀神拧掉,可笑虞斯在她面前,却是那副少年郎君的纯情模样。她忽然想起剪子划过他的喉结时,他喉结梭滑,深沉的声音:你关心我?
如在耳畔,心绪乱涌,她赶忙拿起手边的茶抿下。
事已至此,怪谁也无济于事,焦侃云探道:“那现在究竟什么情况?要罚我?…不太像啊。”
“罚你?现在当然有比罚你更重要的事!”阮绮珠压低声音,“他们说要给你择选一个如意夫婿,赶紧和忠勇侯断了来往。哦,你爹怕你跑,把吏部的文书也布下来了,你马上要去你爹手下任职了,以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每日随他下值,下值后立即去相面。你看到祖母手中的折子了吗?里面有数十位郎君,要你半月之内全都相完。”
焦侃云惊呵:“多少?!”
她失声一喊,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聚焦在她身上,又即刻散去。
阮绮珠吓一跳,低声叱她:“惊讶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我的闺中好友们全都向我打听你和忠勇侯的事,你若不相他个七八十人的,教她们晓得你并未与忠勇侯私定终身,怎么堵住嘴?”
焦侃云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向你打听?那你怎么说的?”
阮绮珠蹙眉,“我自然没有说你和忠勇侯去过七夕……但她们分明比我还要清楚,同我说有人在城南放天灯,天灯飘了满城,有人在潇河买下兰夜第一簇铁水打花,匠人说自己拿到了一年都不用出演的酬劳,有人在司家坊放焰火,焰火盛大璀璨好似笼罩了整座樊京……是你们吧?我就猜是你们,我和祖父他们说了。你爹还没怎么,我爹直接就疯了,说都是忠勇侯蓄意引诱你的污糟手段,华而不实什么的,喏,就急成那样了。”
焦侃云看向阮玠,这位舅舅一拳捶在掌心,下了狠决定一般,“不行!光是让绰绰与人相面还不行!得见一见这个忠勇侯!把话撂开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