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摇头说怎会,他睿智的目光穿透人群,笑说:“那焦府的女公子月来相看了数十位郎君,可见尚书府与国公府对她的婚事有多热切!倘若将来真有郎君想登门求娶,你说别家公子奉上的聘礼,要不要越过忠勇侯的赔礼去,面子上才好看?否则教人指指点点地笑话!可你看这十里阵仗,哪个郎君能越过他去?如此假痴不癫,实则笑里藏刀啊!”
“这么说,此举可要骇退樊京城内大半的高官权贵了!”
书生说然也,“若是郎君实在无财,便须得有越过这赔礼的十足真心才可以!倘若当真有人拿出勇气与真心,不畏人言,届时忠勇侯奉上的这些赔礼,不就变成了焦小姐的嫁妆吗?总之,仅此一筛,毫无诚意的宵小之徒再不敢递贴相面,或是随意提亲了!谁又敢说,焦府不在忠勇营的庇佑之下呢?”
“可这赔礼之巨,焦尚书会收吗?”
“这就要看焦小姐的心意了。”
书生仍在叙谈分析,问语却随着军众的脚步传涌到了焦府。街道犹如被葱饼掼蛋一般,军众挑着一担担的礼箱涌来涌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摆弄,才能使其尽数落地。
虞斯为表郑重,身穿朝袍,那一身绯衣却让隔着街道围观之人一眼瞧见他身在何处,从而清晰地看见他挺直背脊,跪在焦府门口的风姿。
焦昌鹤正在正厅招待不知为何突然择今日来访的岳父母等人,得知府外沸反盈天,还不明就里,贠国公尚未开口,阮玠却是个急性子,听闻虞斯是上门来请罪的,当即让人大开正门放进来,他要好生训斥罪责一番。
没想到,这一念之差,府门一开,一担担的礼箱随着虞斯一道进了前院,铺排无尽,只好重叠摞起,府厮观之瞠目结舌,点数一番后犹算不尽,大呼是不是没睡醒,出了重影?遂慌忙将虞斯迎进正厅,嘴上嚷着不得了,“忠勇侯散财来了!”
虞斯口戴罪枷,被粗绳与铁链交叠着五花大绑,双手绑缚背后,一进门,环顾一圈,心道阮祁方果然不负所望将绰绰的家人都聚集于此,而后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朝堂上众人叩拜行礼,无人唤起,他便长跪,长叩,长拜,端端正正的一个接一个,郑重其事。
众人无不震惊地打量着他,焦昌鹤尤胜,他和虞斯约好今日放他登门赔礼,却没想到他是这么个赔礼法。
外头军众背手跪了满院,唯独章丘一个文人留有空手,便替虞斯呈上礼单,“忠勇侯虞斯,前与贵府千金承办重案,致其屡涉险境,后因邀其共度七夕,损害佳人清誉,自觉罪大恶极,万般羞惭,特来请罪。”
焦昌鹤见过礼单,也见过赔礼,唯独没见过赔礼的礼单,甚至伸直长臂也难以将其展尽,堂上几人自左一左手握起始,展至右一右手握尾端,择段端详,看得眼花缭乱。
细察慢究一阵后,绰绰的舅母叶氏率先反应过来,虽说都是礼,但礼与礼之间亦有差别,这单上之物有梳、尺、秤、剪、祘、镜等,她轻声对众人说道:“这礼单上,有聘物…”众人倒嘶了一口凉气。
阮玠的暴脾气一翻上来,就要大斥他想得美,被叶氏握住手才压下去,她对虞斯的巧思心领神会,低声对阮玠道:“没人规定,赔礼里不能放这些东西。何况这些东西都是金物,自可算作赔礼。”所以,只要阮玠不摊开,便揭过去了。虞斯只是在告知心意罢了。
那头章丘接着道:“忠勇侯此番前来,唯有两愿。一愿贵府收下赔礼,微薄之物不足为重,只期作一二弥补,二愿诸位长辈驱使荆棘棍棒笞打虞斯,直至怒消怨平为止。”
众人再度倒吸一口凉气。
阮慈噙着一抹笑,抬眼审视着虞斯,轻声说道:“棍棒荆棘于习武从军的侯爷来说,顶多是皮肉之苦,万金赔礼于家财万贯的司家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先把你那口枷摘了,既是请罪,那我当真有些问题,要你亲口回答才行。”
虞斯恭顺地颔首,章丘便上前替他摘下。
阮慈问道:“太子案,是绰绰先一意孤行要与你同办查清,若说你使她涉险,实在有几分牵强。她素来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又怎会是被你逼迫才与你共度七夕,既是她自己的主意,两厢情愿,怎好说是你毁害了她的名声呢?你来请罪,想讨长辈欢心,所以这两条罪状,都是我们想要责怨你的罪状。
“可我更想知道,撇开长辈,你真正想请的那道罪是什么?忠勇侯,我只问你一遍,在你心底,你究竟罪在哪里?”
阮绮珠轻声一呼,低声问阮祁方:“姑母这是什么意思啊?”阮祁方摇摇头,“打哑谜呢。”
阮慈的笑容温和却又透露着戏谑,不似堂上众人想要刁难,却反而比堂上众人透彻且不按常理,章丘为虞斯捏了把汗,计划中没有这一环啊。他上前一步,想要帮忙盘说,却被虞斯看了一眼示意退下。
就见虞斯沉吟片刻,抬眼望着阮慈,眼眶微红,气息已浮,却极为认真地说道:
“虞斯身负恶名,满朝皆惧,身处危境,生死难料,本应孑然自守,孤独终老,却…却难以操控真心,难以克制情意,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众人长嗟。阮绮珠恍然,一时感到揪心,“心仪亦是一种罪过吗?”阮祁方点头,恍惚地说道:“倒不知他为此而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