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不是发生在咱们县里,我都要怀疑是上头抓了小国舅,官府来动的手了!
曹景休很莫名地想起了那日城外小村,被鸡群打死的曹忠,自打来了龙兴县,离奇的事一件跟着一件来,他心下百感交集,最终只艰难叹息道:“验看过尸体,填了尸格,就把这些人安葬了吧。”
县官连连应是。
这一日忙乱,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曹景休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猛然间眼前一派黑白之色,周身阴气环绕,有无常伸手,召他入梦。
梦境迷离,他见到已死的弟弟抱着他的腿哭嚎哀求,要他借一缕气运。
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兄弟,曹景休几乎下意识地开口就要应许,却有一牛头恶鬼冲上来抓起曹景植,哭丧棒打在他脊背上,斥骂道:“仙家气运,你这下贱罪鬼也敢来张口骗?”
曹景植魂体本就破破烂烂,被打得更是哭嚎连天,曹景休想要上前,却被判官按住,判官和颜悦色,请他看了一份供词。
这份大约是供词的玩意儿,和曹景休在阳间见过的有些格式上的差异,但还没来得及细思,他就被内容惊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曹景植十二岁那年,他十五岁,在宫中行走,那几天姐姐让他伴驾在侧,他一直没回家,这供词上说,曹景植那几日奸害了一个小丫鬟,事后将人闷死在床上,但他不会收尾被母亲发现,然后……母亲帮着掩盖过去,说那丫鬟偷盗御赐宝物,用刑时失手打死。
这一段只占了两句话,而供词足有六页。
曹景休白着脸向下看,曹景植杀了丫鬟后消停了大半年,那日府中夜宴,他看上了一位官家小姐,花言巧语将人骗至花园行奸,事后嫌她家境弱,翻脸不认,带着两个家奴将人溺杀在荷花池里。
他还记得母亲气愤地和他说,那女子明明是和人私奔跑了,那家人却来纠缠他们家,他那时深信此事是家里开宴遭了无妄之灾。
然后是十四岁家中为弟弟说了一房世家出身的妻室,他又嫌女方容貌平平,管束他纳妾,过门不到三个月,下毒将人害死。
家中的丫鬟,府外的良家,乃至宫中的侍女,大部分的案子都是母亲扫尾,也有几回被姐姐发觉,姐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舍不得让曹景植被国法审判,便也帮着遮掩。
曹景休只觉天晕地转,他眼中母仪天下的姐姐,他心里慈爱温柔的母亲,只是有些顽劣贪色的弟弟……骨肉至亲啊!一个个宛如恶鬼撕裂人皮,血淋淋站在他面前。
而他手里的供词,才不过翻了两页纸。
判官拍了拍曹景休的肩膀,低声道:“曹国舅,曹国舅?”
曹景休拿着六页供词,猛然从阳间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再看手中供词,哭哭笑笑,最终念起了桃源村胖仙人说过的话。
“莫念亲情,莫念红尘……不如归去。”
第84章
七月流火,夏秋之交。
来时是两位国舅,走时却是大国舅捧着一盒骨灰,气候到底还有些余热,血骨无法存放,要带回国都安葬,只得焚烧成骨灰装盒带走。
曹景休对弟弟的恶行深恶痛绝,对待这盒骨灰也很复杂,有时端出来细细擦拭盒身,有时又厌恨得不愿再看,让人收到另外的马车上,如此走了十几天路程,一日到达终南山下。
他自然没有忘记桃源村仙人对他说过的终南山仙缘,只是此时无心去想这个,一心想着回到国都该如何母亲和姐姐,他决意将事情向陛下坦白,曹景植已死,他愿意承担余下的罪孽,而非抛下一切去寻什么仙缘。
曹景休在马车里,又让人端来了弟弟的骨灰盒,本是想再看一看,但盒子入手,他就又想起那些血淋淋的供词,一只手伸手按住眉心,另一只手原本端得也很稳当,但正巧山路颠簸,马车晃荡,扑通一声,骨灰盒从他手里跌落,摔在马车木棱上磕破,又重重坠地。
盒中骨灰倾倒出去大半,曹景休连忙让人停车,正要收拢骨灰,却不知从哪起了一阵狂风,将曹景植的骨灰吹散,原地只剩下一些骨块,家奴们都吓得不敢作声,还是老管家急忙道:“大爷,咱们赶快把骨头收敛……”
曹景休呆立原地,好半晌,只喃喃道:“挫骨扬灰,挫骨扬灰啊!”
这是天意如此,也是,这样的恶人,让他好好安葬乃至厚葬到家族祖坟之中,再叫他地府里享曹家香火吗?
曹景休没有去捡骨头,只在原地浇了一坛酒,就命人上路,他这趟回国都,是准备好了以死谢罪的。
这一行车马刚过,同时终南山脉之中,吕洞宾挑完一缸水,锤锤老腰,对看着比他还年轻些的钟离权道:“师父,咱们真不能再收个师弟什么的吗?两个人哪像一个门派,您说是吧?”
钟离真人淡淡地道:“我本没有师徒缘,遇见你才有,你要收,可以自己去收一个。”
三、三代同堂?
吕洞宾琢磨了一下,他其实没啥能教徒弟的,就算是骗、嗯,收来了个小徒弟,大约也是师徒俩一起等师父教,但这样,他也有了个可以使唤的人啊!至少有了徒弟,总不能再让师父每天挑水砍柴烧火煮饭吧?
这一桩心事到底落在了吕洞宾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