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风(89)

失去了喻樊的通风报信，原逸再也无处得知他这一整天的行程。

一直到晚上，章见声都没再收到任何来自原逸的消息，回到家，门口也已经不见了那辆车的踪影。

本以为原逸这回是知难而退，可章见声没想到的是，在他晚上临睡之前，白色现代就又一次地出现在了楼下。

他关掉卧室的灯，楼下的车灯也随之熄灭。

他站在窗边站了许久，车内的人一直没下来，似乎就睡在了车上。

之后的几天，也大致都是一个样。

白色现代车每晚都会准时出现在楼下，只是停在那里，既不进来，也不离开。

第二天一早，原逸会提前热好车，等着他下来。

即便一直被无视，也从来不会追上来碍眼，只是给他发条明天继续等的消息，然后默默离开，到了晚上再把车开回来。

月末的最后一天，新房那边已经准备就绪，章见声让喻樊联系好搬家公司，等休假以后随时可以搬。

住在别墅的最后一晚，半梦半醒间，窗外有跨年的烟花升空。

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章见声下意识地朝窗户望了望，可惜只依稀望见一片朦胧的树影。

倏尔，又是一朵烟花在天幕中央炸开，牵连出随后的无数朵，绽成若干片巨大的金色星芒。

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整个天空被映照得亮如白昼。

也是在这一刻，章见声顺着原本的方向看去，突然望见在床与窗户之间，地毯最边缘的角落，蜷缩着一个熟睡的人影。

男性，衣裳单薄。明明是一米八的个子，却非要弓着身，把修长的双腿蜷起来睡。

光瞧着是有些可怜巴巴的。

想要打开灯把人撵走的念头，就这样被排除在外。

就着窗外漏进来的光，章见声安静地睁着眼睛，瞳孔之上像是印着两片发亮的星点。

烟花忽明忽暗，像是随着地上那人的呼吸一同起伏，也恰如章见声此刻的心情，有时被蓦地点亮，有时又毫无征兆地黯淡。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是在什么时间、以何种心情。

目光定定地往那里描摹，在章见声的视线正中，原逸的眉眼、身体、四肢，每一处细节，都仿佛蒙着一层迷离的雾气，让他越看不清越想抓住，越抓不住就越是留恋。

直到最后一朵烟花消失在天际，世界又重新归于黑暗。

像是被突然拔掉了视觉接收的插头，章见声仍然睁着眼，只是再也找不到有关那片影子的任何线索。

静默着呆坐了片刻，他翻出枕头下的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先看到了通知栏里躺着的一条消息——

凌晨00：00

原逸：【新年快乐。】

现在到底几点钟，最终也没顾上看。

章见声点亮手机的指尖半天也没动弹，屏幕暗了一瞬，很快熄灭。

凌晨昏暗的光线中，他转过头，想再看一眼刚才没来得及仔仔细细记在心里的画面，毫不意外地，只望见一片无差别的黑。

没办法，自从半年前起，他夜盲的毛病就越来越严重。

后来不只夜盲，左右眼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视野缺损，左下侧余光几乎消失，走路经常会注意不到脚下和两边的物体，磕到肩膀和腿都是常有的事。

起初他以为，只是先天性的白内障又有了新的发展，只要手术干预就能得到缓解。后来去医院检查过才知道，白内障只是并发症，最根本的病因在于他眼底的病变。

据齐主任的话讲，这种病变归根结底是基因的缺陷，多见于中年发病，无法根治，只能保持跟延缓。

分个人情况不同，病情发展的速度有快有慢，并不排除致盲的可能。

几个小时后就要搬去别的地方，章见声将目光大致落在印象里原逸躺过的地方。

他并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最后一次瞥见那人熟睡的场景。

如果是的话，显然他还没做好告别的准备。

早上七点钟，是这座城市深冬季节日出的时间。

原逸在地毯上醒来是凌晨四点半——上来时故意穿得少了些，这样睡不了太久就会被冻醒，可以赶在章见声发现他偷偷进来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

最近几天，原逸都是用了这样恶劣的伎俩，自私地偷来了与人独处的时间。

回到车上又眯了一会儿，开空调太费油，他不舍得，等到九点钟章见声快要出门之前，才把火点着，提前开了暖风。

九点半，幻影车照常驶出了别墅区。

依旧没能等来章见声坐上自己的车，原逸并不气馁。章见声说了不回头，他能理解，也做了一直等下去的准备。

已经不在集团当司机，原逸前两天在三环开外的地方另租了套房子，把原志强搬出了总部提供的那套公寓。

还是差不多的面积，房租翻了快一倍。

一次性缴清一年的费用有优惠，虽然位置是离市中心远了点，但总算还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前些日子一直忙着找房子，今天终于得了几分空闲。原逸先去附近的几家自习室问了问价格，之后又到图书市场，找人买了几本二手的考试复习资料。

都置办完，时间还早。

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原逸提前回到了别墅区。没等来章见声，只遇见了印着搬家公司logo的货车。

别墅里的家具还在，只是都被蒙上了一层白色天鹅绒的罩子。橱柜、书架，衣帽间里存放的样衣跟布匹……凡是有过生活痕迹的地方，基本已经被搬空。

原逸走进院子，正好看到小夏正指挥工人把最后一箱东西搬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