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国之爱(353)
从只有皇帝才可以进出的正门,踏上御道,进入光明门,直到正大光明殿。自齐国立国以来,几百年没有人敢骑马踏上这个全国最尊贵的地方。
清脆的马蹄声响彻在高大的宫墙间震响,敲击着每个齐国人的心头,击得心头钝痛。
催马踏上御阶,昭华即意外又不意外地看见何恬盘膝而坐在殿门口。
“太傅。”昭华点头为礼。
何恬穿着素衣丧服,抱着宝剑,挡在门口。
“进殿下马。”何恬简单说了四个字。
“哼!”昭华冷笑,“可能吗?”
“难道陛下登上了皇位,就不知道‘礼’为何物?”
“哈……”昭华大笑,“想当初你的皇上命我跪行进殿,当场剪发烙印之时,可没想到什么是‘礼’。我忍了多年,就是在等这一天,骑马踏进这齐国最尊贵的地方,还要把你们皇上的御座压在身下,再踩一脚。”
“那么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何恬悲愤的胡子颤抖。
“师父。”昭华换了谦恭的神色,“昭华蒙师父悉心教导过,一直感念在心,也知道以师父的清高忠义必不会改事二主,所以请师父归隐乡里,颐养天年。齐国已灭,齐皇已走,师父何必为已亡之国殉葬,为将死之君尽忠。”
何恬长叹一声:“义士死节,忠臣殉名,国即亡,吾不能存,与其不义而存,不如全义而亡。让世人知道齐国虽败却也有气节。”
说毕拔出宝剑,长叹一声:“取义成仁今日事,留得清气满乾坤。”
昭华面有不忍之色,向侍卫示意:“厚葬。”
跨过殉国之臣的鲜血,一步步迈着坚定的步子迈向殿内最高处的金龙御座,想起那人曾不可一世地高据宝座上,肆意对失败者践踏凌/辱,如今失败者一朝翻身,踏上昔日胜利者的宝座,俯瞰下面的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群臣,豪情溢于胸中。
难怪这么多人明知危险重重,也要抢夺这个位子。天下控制于手的感觉真的很美妙。
他生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广大祖宗基业,建立不世功勋,儿女情长只会令英雄气短,不能要,也要不起。一个行差踏错会重新跌回万劫不复的深渊。
昭华手抚宝座上的龙头,俯瞰下面毕恭毕敬的群臣,心头萦绕的那丝说不清的不安和遗憾一扫而空。
“恭喜陛下,得偿心愿。”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昭华一回头,见是落月,几年没见,他两鬓的白发又添了许多,清秀的脸庞更添几分沧桑。
“是大总管。你是要提醒朕当年的约定吗?放心,朕给你自由,放你回中山故国,享受下半生荣华。”昭华笑意盈盈,语气中充满胜利者的大度。
“谢陛下圣恩。”落月躬身致谢,脸上没有一分喜意。
昭华看着他微躬的背影缓缓离去,象是苍老了好几岁,说不出的凄凉孤独。忽然眼睛湿润起来,达到目的的喜悦和得意也悄然消失。
容乾带人封锁了后宫,传下皇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后宫一步,违令者斩。
宜云宫内,寂寞凄凉,沈落雁独坐绣榻,听得门口急切的脚步声,一颗心如小鹿般乱跳。
“雁儿。”容乾踏进殿门,眼前一阵模糊。
“我终于等到你了。”沈落雁脸色白得似雪,神情无比悲凄,正要起身,却感到一阵头晕恶心,不支昏倒。容乾在她倒地前将她扶住,抱到床上,一搭脉,脸色无比沉重。
一群面色疲惫,风尘仆仆的人向北而行。这些人个个带着兵器,神色紧张,眼里都是警惕之色,象是一群被追杀的逃难之人。
这些人正是护卫着皇帝的御前侍卫,纪淳风替皇帝吸引了燕军的注意力,御前侍卫和部分禁卫军改换了装束护着皇帝突围。
文康带着御玺率人准备逃到彬州,半路上得知,彬州已经沦陷,守将张孝基不知所踪。就在燕军围困都城的时间里,齐国所有领土都落在了燕国手里,至此,齐国是真的亡了。
齐国自虞朝受封地来,三世强大称王,年年吞并小国,十世称帝,国力最盛,至文康已传十七世而亡。
“陛下。只有在一个废弃的谷仓里寻得一些麦子。可惜没有找到水。”出去寻找食物的宋乐志回来,手里捧着一把未脱壳的生麦。
文康日夜奔走,正饥渴得两眼昏花,也没法挑剔,捧生麦而食,掬地沟水而饮。心力憔悴,体力也到了极致,什么也不愿想,不愿动。
禁卫军统领韦杰很是心疼:“请陛下暂忍今日之苦,待到了前面村庄,会有食物。”
文康不在乎地笑笑:“无防,朕受了皇帝的荣耀,就该受今日苦难。”
可是这苦难没有尽头怎么办?
没有尽头的苦难比苦难本身更可怕,更难忍受。那昭华,当年又是如何熬下来的呢?又是怎样在漫漫的黑夜期待着黎明的曙光?
如今自己备受身心两方面的苦难,才觉得昭华的难得,完全值得拥有胜利。
这个时候,想必他已经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接受群臣参拜和百姓的欢呼,尽情享受胜利的荣光。那么,他以后会不会再做恶梦,会不会再舔着伤口,长夜难眠?
会不会想起以前受的苦难,对伤害他的恶人恨得咬牙切齿?
不,不会的,他要实现理想抱负,他要建功立业,他将有批不完的奏折,看不完的密报,还有数不清的大臣使臣要接见,还要应付后宫,教养子女,还要视察工程抚慰黎民,平衡朝堂上的名争暗斗,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哪里还有空闲想起以前让他痛苦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