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21)
他想起那一夜那妖怪在他面前对暮云说,「他是没有丝毫人气的。」
「胡说,」他攥紧了拳头,咬著牙说道,「你连我娘是谁都不知道!」
那道士大笑一声,说,「你不信我?」
他就想起与圆通大师交好的父亲从来都不正眼看他,还有薄家阿婆摸著他的头,说,各人各有各人福。
倘若那道士说的不假,那麽,不怪他爹从来不来偏院,不怪他娘不叫他近身,连他叫声娘都被罚。
他心里犹如浇了一桶雪水,冰凉彻骨。
「那我……我娘……」他半天才问出声,「我娘是谁?」
那道士瞧著他,说,「倘若你有命回去,自然可以去问你爹。」
「那……」他惨然的问道,这一日里事情实在太多,他竟然觉得昏沈沈,不知道是梦还是真了。
「你不是喜欢那妖怪麽?」那道士突然问。
这话转得太快,他一时竟然回不过神来,怔怔的问说,「怎麽?」
「你知道六眼孔雀极为难得,成妖的便更是稀少,」那道士同他说,「楚暮云就是成妖的六眼孔雀。」
「那又怎麽样?」他已经隐约明白了那道士的意思,不由得暗暗的攥紧了拳头。
「不是和你说了麽,六眼孔雀的翎毛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麽,只是救你的话,一根怕还不够,」那道士仍旧紧紧的瞧著他,暗暗叹息,说,「你明白麽。」
他半晌没说话,胸口的气息都乱了起来。
那道士朝他逼近了过来,又问他,「你想死,还是想活?」
「没了翎毛他会怎样?」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开口问出了这句话。
「你没见过孔雀麽?」那道士问他,「没了翎毛,只怕他也……」
他突然打断了那道士的话,慌乱的说,「不,不要说了。」
他定了定神,不再看那道士,只说,「多谢仙师挂心。是生是死,我只当是命好了。」
那道士在他身後说,声音里有些惋惜,说,「你果然还是不舍得麽?」
他转过头,定定的望著那道士,问说,「你说你是我叔祖?」
那道士微微的点了点头,说,「是,怎麽?」
「倘若我死了,能求您件事麽,」他在那道士面前站定了,不知道怎麽的,他觉得突然一阵儿眩晕。
他才十七,还不曾等到春风吹遍桃花开,如今这道士突然同他说,他活不过十八岁了。
这话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只怕是看不到今春的桃花开满後山了。
他低声的求那道士说,「倘若我死了,您能替我护住他麽?您也说了,他从来不伤天害理的。」
那道士好笑道,「你要我去护著一个妖怪?」
他心里一痛,终於明白那一夜阿六为什麽要跪那妖怪了。
他在那道士面前跪了下来,仰著头望著那道士,说,「求您了。」
那道士不曾想他会出此一举,半天才叹了口气,喃喃的说,「何必,何必。」
他知道多说无益,便把後面的不曾出口的话咽了下去,仍旧跪在那道士的面前,死死的望住那道士,眼里满是恳求。
那道士跺跺脚,说,「又不想死,又不舍得那妖怪,那你还是随我回去做道士罢,」那道士一把便拽起了他,只管拉著他朝前走,也不再与他多说了。
奇怪,他自幼习武,竟然拉扯不过一个道士,那道士只拿拂尘搭著他,他就不由自主的跟著走了。他虽然心下恼恨,却也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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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他一个人被关在道观里的清修房中,刚想要推门走出房去,就被那道士拿那拂尘拦了下来。
「你可不能回去了,」那道士同他说,「一旦你出了这道观,我就不能够帮你了。」
他挂心阿六,怎麽不急,还是抬腿就要走,那道士大约是恼了,也有些无可奈何,只好叫了些道童绑住了他,又将他浑身泼了水,也不戴法冠,也不摆七星坛,就在这房里就做起了法来。
弄了半晌之後,那道士才又拿了暮云留给他的那根孔雀翎,只拿著拂尘扫了两扫,便又还给了他。
他紧紧的瞧著那道士,可惜却什麽也瞧不出来。
那道士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对他说,「那妖怪并无性命之忧,只是……」
前半句时他只觉得宽心了许多,那一个只是便把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里,一口气也悬著下不去,不知道阿六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那道士瞧他一眼,大约是瞧见他脸上的神色不好,微微的动容,便开口安慰他说,「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破了我的符咒,唉,可恨这妖怪,我那样好的一道符。」
那道士说话时也瞧不出真假,他也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了。
可他知道,再求那道士带他去找暮云怕是不能了。
那道士教他好好休息,便贴了道墨符在门上,然後便匆匆的走开了。
他要推门走出这里,却好像碰了壁似的,那门竟然纹丝不动,他便去开窗,那窗也是如此,他愣愣的望著那门窗,不明白这究竟是怎麽了。
数次之後,他才想到那道士的话,说他身上的是妖气。
只怕……只怕这符咒镇的就是他。
他只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只好朝房里走了进去,在床边站住了。
他摸了摸,躺了下去,只觉得床铺都凉透了。
他夜里蒙蒙胧胧的,也睡不安稳,翻身时,却好像瞧到阿六仍旧坐在他的床尾,仍旧背对著他,歪著头,好像在瞧著窗外似的。他猛然张开眼,看到阿六一脸那样寂寂的神情坐在那里,就慌忙的伸了手去摸。阿六却站起了身来,转了过来,嘴唇抿成了一线,垂著眼望著他,好一阵儿才说,「我不是和你说了,不会再有第三次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