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东风(3)+番外
我松了口气,但仍旧仔细的想了想,才说,“好。”
这样便大好了,只要我跟著他等著,不信还能报不成恩。
罗家小娘子张开了口,被呛住了似的咳了两声,脸上的飞红大约是被憋的,眼睛里也含著水光,不停的轻拍著胸口。等她顺过了这口气,这才在我身後慌张的拽著我,在我耳边悄声的说道,“白家叔叔,使不得,你还真要跟他?那我跟不得你了。”
我瞧她,她掩著口,悄声曏我说,“我怕那人。”
不中用的东西!我那时也是怕闷,才挑了她出来,倘若早知如此,我就该叫了阿紫同来。
“您非要跟他,那就放了我吧,”罗家小娘子露出惧色来,苦求道,“白家叔叔,我不能同你一样,我如今是一身两命……”
我听得实在厌烦,‘哼’一声,挥了挥手,说,“你走。”
她瞪我一眼,一跺脚一甩手,转身便没了踪影。
那人慢慢的饮著,也不要一旁的仆人给他倒,这样竟然也喝了大半壶酒,他只瞧著湖面上水雾蒙蒙,动也不动,倒象是个傻子似的。
瞧著他那样子,就好像一腔魂魄都不知道散到哪里去了。
我只当他是元神出窍。
以前我在七修观里的时节,给我取名叫做白桃花的臭道士就总是这样神游四方,留下个空殻子傻呵呵的在桃树下,目光灼灼的望著石桌上的棋盘。
装得道骨仙风,骗得外面的人都以为他是何等得道的高人。
那个道士,叫做涤阳真人。
我的恩人就那样望著湖心,我便在一旁一直等著。
不晓得是不是我曾积年听人讲道的缘故,倘若我想,我耐性好的怕是连眼前这老道都赶不上。
只要我想。
说曹操曹操便到,那个吃闲饭的道士这就慢慢的踱到了我身後,捻著须子,低声说,“你来报极乐寺之恩?”
我望他,他果然知道,他如何知道的?
这野道,我不如先杀了他,有他护著这人,我怕是真要等上一世了。
他摆手,仍旧压著声音说,“别怕,你要报恩,与我无关。只是我好心先告诉了你,这人是谁。”
滚!我恼了起来,哪个会怕你这老道。
他伸手搭来,又说,“你如何找来这里?”
“我嗅得到他,”我不耐烦理睬他,只望著那男人。
我耐性还是好的,等著罢。只等著他落了水,中了毒,被甚麽噎住了,或者被马踏到,要麽从楼上滚落,怎样都好,快些叫我报了他的恩。
他笑了笑,仍旧捻著他那不剩多少的须子。
“你笑甚麽?”我心下不免起疑。
“你真要跟他,”那老道笑得很是奸滑,“那怕是要跟他一生了。他可是当今圣上的九皇弟。”
……这话是怎麽个意思,我怎麽觉得不妙呢。
“你活了多久?”我问他。
他做出一副高深样子,竪起两根手指在我眼前,
“二十?”我问。
哪个信他,只看他那些须子就知道了。
他又笑,摇了摇头,仍旧晃著他那枯树枝子似的手指。
“两百?”我扼住他脖子,沉下脸来,“你耍我?”
他咳了两声,佛尘搭上了我的手,竟然就拨开了我,我大奇,想著这道士果然不简单。
只怕有他在,我真等上一世也报不成恩了。要杀他,怕是不太容易的。
他指著湖边,说,“他叫你去。”
我甩开手,走到那男子身後,想了想,居然忘记了问恩人的名字。
那道士伸著手揉著脖子,摇头叹气,走到一旁去,自己摆开一盘棋,捻著须子,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他斜著眼,微微蹙起了眉,我以为他是醉了,只是听他说话却仍旧象是清楚著的。他问我,“你又来做甚麽?”
“他说你叫我。”我指著那个道士。
‘我叫了你麽?’他笑了一下,望著湖面,眼神里有了些恍惚,说,‘他麽,你叫他孔真人便好。’
“你喝酒怎麽不去那些酒楼茶肆里?”我问他。
‘浊气太重。’他皱了皱眉,又喝了一盅酒。
我在人间,都不曾嫌弃过这人世的污浊,他一个区区常人,还这样刁钻!
我想起我在人世的时节,也不过是在七修观里昏睡而已,有时去那山後喝深潭里的水,有时卧在涤阳真人的塌上,用法术使他的拂尘去赶蝇子。
年年春天,那桃花开了的时节,可恼那些落下的花瓣仍旧落在我的额头上,便被涤阳真人取笑。我只是想,倘若我许久之前不曾跟著他去了那破落的道观,那个臭道士也不会年年那样的摸著我额头,叫著我,白桃花,白桃花。
“妖怪活著都做甚麽呢?”他突然问我,声音也淡淡的。
‘吃了便睡麽,还做甚麽。’我觉得这话问得极傻。
他笑了起来,轻轻勾动了下手指,这就是要我过去的意思了,我便过去了。
“你活了多久?”他问。
我想了想,“……记不得了。”
我瞧见过那道观被火烧了三次,我只想著倘若那人还在,怕是比眼前的那老道还要老了许多。我听说人老了便看不得了,可惜我却只记得他年轻的时候了,那时他眉眼带笑,叫我的名字,白桃花,白桃花。
真是恼人的很。
後来我自然是知道了,这名字叫人笑话我了。
只是他却仍旧那麽叫我。
想到了这里,我便又瞧了那男人一眼,想著虽然罗家小娘子形容他生得如何的好看,老了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