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夜色(145)
梁序之默了会儿,倏而出声:“你后悔过吗。”
如今的一切,始作俑者只有梁承安一个人。
梁承安缓缓抬头,看向前方花团锦簇中庄敏怡的照片,选了她年轻时拍的一张,跟他记忆中她的样子一模一样。
“后悔过的。”
梁承安声音很哑,站起身,语气中有不可名状的情绪,声音沉哑道:“到了这个年纪我才明白,爱是克制,而不是随心所欲的占有。”
“但我更后悔的是,三十年前那天,我来过这所教堂。从一开始,我跟她就不应该认识。”
话毕,梁承安转身,步伐沉重而缓慢地,走向最后那扇老旧的木门。
年轻时的牵扯、他亲手打碎的承诺、往后数十年的辜负、大半生爱与错的纠葛,一切都结束了。
……
梁序之坐在椅子上,蓦然想到,他最初与钟晚见面,也是在这间教堂。
他并不常来,平时这样凄荒的场所,也不会有外人闯过来,更何况是两年前那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可他们偏偏就是在这里遇到了。
当时,女孩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眼神极为惊慌,看到他像是见了鬼一样。
她连声道歉,被保镖请出去之后,又折返回来,忐忑地问他,能不能在这里躲雨。
就这样,他们在这里毫无交流的,共度了半个夜晚。
后来梁序之再过来时,在最后一排椅子上看见一本摊开的中译版《圣经》,应该是被她翻开搁在那的。
那一页上写着:神啊,求你救我,因为众水要淹没我。
我陷在深淤泥中,没有立脚之地。
梁序之静静阖上眼。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在这里相遇,就是一种宿命,注定会结束的宿命。
.
葬礼结束,钟晚陪着庄伊禾一起出教堂的门。
外头还在下雨。
她转了下头,看见梁序之独自撑着伞,在不远处看着她。
此时庄伊禾哽声说:“钟晚姐,我回澳城,那边有陈妈陪着,我能好受点。之前的心理医生叮嘱过,我应该远离这个环境,否则很容易再受影响。”
“你跟我哥回去吧,我要上另一辆车。”
钟晚应了声“好”。
庄伊禾没马上挪步,抬眸看她好一会儿,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不管怎么样,希望你过得开心。”
钟晚:“…你也是。”
看着庄伊禾上车,她转身,往靠近梁序之的方向走。
到了面前,梁序之撑着一把黑伞,替她遮住头顶的雨。
雨滴打在伞顶,发出阵阵沉闷得响声。
梁序之低头看她,片刻后,声音低沉地说:“钟晚。”
“你走吧。”
钟晚看着他,微动了动唇,“去哪。”
梁序之眸色幽深,语气却是平静的,“回杭市,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你喜欢的事。”
他顿了下,把伞柄递到她手里,转身,走入雨里,留下最后三个字。
“离开我。”
刚才两人的手指有一刹那的接触,这是今天他们感受到唯一的温暖。
林叔慌忙又撑着一把伞从车上下来,送梁序之往停车的位置走,途中转头看了她两次,茫然的眼神。
梁序之低低出声,像是在交代什么,只是声音被雨声盖过,身影也渐行渐远,让她完全听不清。
他也从未回过头。
钟晚定定站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愿意放她走了。
几个月前钟晚原以为的那次分别,临行前他们还有过一个缱绻难分的拥抱。
但这一次,真正的分别,却是什么都没有,周遭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死寂的。
像是死灰复燃,再次熄灭后,只剩下苍凉的烟灰,没有任何温度,被风一吹,消散在空中,化为虚无。
钟晚看着那辆载着他远去、最后消失在视线中的车,全然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的喜悦。
不多时,另一个保镖穿着雨衣小跑着过来,仍是恭敬地用粤语对她说:“钟小姐,请您乘这部车,梁先生刚交代,送您去机场。”
大抵是阴天的缘故,今天天黑得似乎格外早。
钟晚坐在车上,眼神空惘,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她初来港岛时,也是这样黑沉的天,这样冰冷的雨。
行到山下,道路两侧有朦胧的路灯光,映得雨丝像一束束银针似的,擦过黑暗,然后消失。
……
第52章 Chapter 52
从乌继山离开, 梁序之回了太平山的住处。
他进门,神色淡漠地走到厨房,从酒柜取出一瓶威士忌, 佣人立刻很有眼力见地从制冰机铲了一桶冰块,替他放在中岛台上。
梁序之喝了去半杯酒,抬眸环视一周,忽觉这栋房子如此空旷凄凉。
以前钟晚似乎很多次做出过类似的评价,他当时见惯了, 倒是不觉得。
大概是刚处理了庄敏怡的丧事,又办了葬礼, 梁序之也难得想起许多过去的事。
小时候梁承安还未送他回梁家时, 他们一家四口住在一套几十平的小房子里,居民楼年头旧了, 从外到里东西都是旧旧的, 虽然拥挤,但庄敏怡总能把各处都收拾得很整齐。
后来他被带去梁家, 住进面积、装修都如宫殿一般的别墅, 哪哪都不适应。
梁穆远年轻时是白手起家,虽然当时已经是家财万贯, 但许多习惯却难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