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145)
剖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往今来除却死囚俘虏,极少有解剖尸体的先例。
况且他们现在面对的都是无辜的百姓,这些病患和他们的家属都是心怀治愈的希望才来求助,怎么甘心病不得治,死后还不得全尸?
当穆青娥首次向胡缨提出这个请求,胡缨都倒吸一口冷气:“难道都不怕被剖的死人回来找你们算账?”
自然被她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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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穆青娥回忆多次,都觉得要是在胡缨初次反对之后,她便就此放弃,安分等着其他人解围破局,大不了也只是有损声名。
最坏不过是这一次半途而废,可余生还有无限机会为师父尽孝、为慕家正名。
然而当时的她并不了解“见好就收”。
她也不知道,一时的逞强会断送她仅剩的全部。
当地宫里送来最新的一批病患,而他们竟然是前往不正山除妖的考生——穆青娥从浑噩中惊醒,她终于意识到一个怪异的地方:
官府自始至终竟然将医师与除妖队伍分作两批,他们的时间频频错开,队伍内的考生不去地宫,地宫里的医师也几乎从不上山。
可是,所有被“诅咒”的人们,分明都是进入不正山后,或者和进山之人有过接触才会出现症状。
有了被胡缨拒绝剖尸的前车之鉴,穆青娥不再向上请报。
她趁夜里师父和病患入睡,孤身一人混进考生队伍,默默进了山中。
那一晚没有蛇妖,她却撞见了漫山遍野不计其数的尸体。
返回山下,穆青娥抓住师父的手,斩钉截铁说:“瘟疫。”
常神医问:“何以见得?”
穆青娥答:“不正山上有大片未经焚化的尸体,他们——”
“住口。”常神医道,“这件事,你不许再提。”
穆青娥不甘极了,她不认输,也不甘心放过这个渺茫的希望。
她找胡缨、找“摇光”、找县令,找了所有能找的人,但他们的神色不约而同都是明显的抗拒,比起追究原因,他们只问:“所以你找到药方了吗?”
穆青娥道:“那我必须剖尸,我要剖开山上的尸体,看看病变的根源。”
众人便说:“不可。”
包括常神医在内的所有人都予以否定。
对她的拒绝,就像踩灭一颗火种一样毫不费劲。
穆青娥又痛又恨,决绝之下,她连师父的劝告也不肯再听,凌晨奔出地宫,蓬头垢面却猛地捶响了县衙门前蒙尘已久的登闻鼓。
“咚”、“咚”、“咚”——
三遍惊鼓,震彻整座观棠县。
但她依旧空口无凭,任她如何引经据典、舌灿莲花,县令登堂来听,却自始至终昏昏欲睡,不予理会。
堂内是高高在上尸位素餐的县官,堂外是哀声不绝垂垂危矣的病患。
穆青娥几乎快要绝望,终于还是迎来无可逃避的一声惊堂之木。
“念在你们师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本官就不治你推诿造谣之罪。穆青娥,你若救不了人,大可坦白,犯不着用这种无稽之谈掩人耳目,这么多人亲眼看到过蛇妖,凭什么说是‘瘟疫’?
“不正山覆盖了方圆百里,有一些流寇逃犯困死山中再正常不过,你还是回去仔细诊治吧。”
惊堂木落,就不再有人听她的申辩。
只有当衙卒将她撵出官堂,天上飘下如绵如丝的细雨,一把伞从后遮住了她。
常神医叹息道:“医者治人难治世,权者治世不治人。青娥,千万不要如你父母那样,过刚易折啊……”
穆青娥崩溃大哭,师父就在身后默默陪伴。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围观的路人都唏嘘离开,常神医说:“走罢。”
“可是,我们还能去哪?”
“……”师父说,“去证明你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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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青娥需要三具尸体。
一名原本就在山中的腐尸、一名进山之后感染病症的病人,以及一名从未进山,却出现了同样症状的病人。
第一个不难完成,趁着夜深人静,穆青娥对药师佛拜了三拜。
她很快便物色好目标,转移到远离人群,但自己能够轻易找到的郊外。
第二个需要周旋。
穆青娥考虑再三,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感染的考生之一。
对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有门派、没有朋友、没有家乡,连真实名字都不知道,只此一人流落江湖,既没有雄心壮志,也没有天赋异禀。
听穆青娥说完所有,小少年沉默再沉默,花了一宿翻来覆去。
而后他问:“能不能至少留下我的脸皮?”
穆青娥想了想:“应该可以。”
他便大舒一口气,挽袖露出手臂上大片盘踞的红色斑纹,笑说:“那请便吧。”
“只要能留下我的脸就好。我怕去地府寻亲,亲人还认不出我。”仿佛在幻想和亲人重逢的模样,他忍不住笑得更加开怀,“……假如这样做,就有希望尽快结束这场灾难,那就没问题了。”
穆青娥跪下来,向他磕了一个响头。
但少年也跪下来,和她相对而拜。
“我曾想过,会不会我的父母也是染上什么瘟疫,才不得已把我送出家里。如果那时候有穆姑娘这样的医师为他们看诊,或许,我们还不至于骨肉分离。”
少年道:“——谢谢你救我们,谢谢你救他们。”
解剖在世人眼中是何其惊人的提议。
穆青娥自知自己是和众心逆行。
但她落下的每一刀都精确而快速,为了找出共因证明自己、也为了完成少年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