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241)
凤曲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只剩颤巍巍的气音,像无声的抽噎。
但他毕竟没有真的哭出来,只是抬头仰望。身后的大树亭亭如盖,背倚树干,脸庞便感受到从叶隙中洒落的如雨的日光。
蝉鸣阵阵,好像在嘲笑凤曲的自语,阳光又晒得他低眼垂目,不自觉笑出一声:“……我说谎了。”
重来一次,无论是阿珉还是他,还是会跟上有栖川野的背影。
不仅仅因为有栖川野抛出了“带路”的诱饵,也因为他相信秦鹿会帮忙善后,他相信有秦鹿在,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他自作主张地把压力都给了秦鹿。
“青娥、吹玉、五十弦……每个人都平安无事,不管是宣州还是明城,我们能走到现在,都是秦鹿努力的结果。”凤曲蹲了下去,蒙住眼道,“在那么多的不幸里,我们却能那么幸运。我没办法不感谢秦鹿,可这样的心情对别人来说……”
凤曲的话音停了。
风渐渐变大,吹得他的头发和纱布的留边一同飞舞。
阿珉道:「倾凤曲,你不是圣人。」
“我知道我不是,可是……”
「我们学的是剑。你以为剑是什么?」
“武器?”
「用作什么的武器?」
“……保护大家的武器。”
阿珉哼笑一声,问:「那么,是你剑法越好,他们的寿命就会越长吗?倾如故剑法不好?但慕钟时、商瑶、应须行,都是出了名的短寿。未央是长寿了,一样死不瞑目。」
凤曲便听懂了他的话意。
因为他不做,秦鹿只好代替他做。正是因为总有秦鹿和阿珉在做,所以他才有这么多时间伤春悲秋、得过且过。
至少这一次,秦鹿即便杀了人,也是为了代他保住青娥。
如果不想让秦鹿再做别人口中暴戾冷漠的“天权”,那他该做的不是质疑秦鹿,而是如秦鹿代他一般,顶替“天权”的“义务”。
倘若学剑而不拔剑,就无从去谈他的“守护”。
“我该后悔的不是跟着有栖川走。”凤曲低声道,“我该后悔的,是第一次看到‘玉衡’居然只顾自保,没有直接杀了他。”
「……还不算太蠢。」
阿珉的笑声终于有了几分真诚。
树影摇晃更甚,凤曲扶剑的手比之从前又紧了些许。他正想转身回楼,却听到一声压抑的蛇嘶,再抬目时,才发现浓蔽的树冠里藏了一条深翠色的细蛇。
它不知在树梢盘了多久,见凤曲扭头过来,殷红的蛇信一甩,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回了林叶之间。
这是在躲他的意思。
凤曲不由失笑,对树发问:“你真的不想和我说话吗?”
蛇在叶间一掸,带动娑娑碎响,却没有回应。
凤曲安静地等他一会儿,确定有栖川野是不想露面,只好拍去衣上叶灰:“你是为了保护姐姐才来吧?她的武功不算上乘,但宾客各怀心思,你多留意。”
接着振一振袖,凤曲对树抱拳:“青娥能平安回来,想必也有你帮忙放水的缘故。还有那晚帮我带路,都要谢谢你。今后有什么报答的机会,都不用跟我客气。”
树叶抖了抖,半晌传出细若蚊蝇的一声回应:“不用……”
“不能不用。”凤曲道,“或许我从前和你是有些渊源,但我都不记得了,还得各论各的。”
有栖川野沉默一会儿:“主人,不想,记起我吗?”
“如果能找回记忆当然很好,但……”
凤曲也不自觉沉默下来。
他想起有栖川姐弟的做派,便有些害怕那个未知的自己。
难以想象这么别扭的有栖川野曾经会是自己的下属,而有栖川遥似乎也在寻找以前的他。
有栖川野便领悟了他的意思。
似乎是猜到了凤曲的联想,有栖川野的嗓音忽然大了些,就连语气也变得掷地有声:“主人,一直很好!”
“诶?”
“过去、现在、以后……主人是,最好的!”
凤曲怔怔地看向声源,却只捕捉到一片疾掠的衣影。有栖川野不肯见他,可也不想他胡思乱想,逃躲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一点:
“主人以前,不会笑。现在,很好。我会保护主人,还有,让主人笑的人。我……”
他快要急得语无伦次,话里甚至带了哭腔。
凤曲只是听着,竟然感到内心一阵酸楚。说不清是被眼前的少年感动,还是遥远的记忆真的有了复苏的征兆,对有栖川野本就充满怜惜。
“有栖川……”凤曲顿了顿,又换回最初的称呼,“小野,或者你也可以抽时间和我聊聊过去的事。如果我必须面对以前的话……”
——他更愿意从记起有栖川野开始。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有栖川野忽如一条玄蛇,猛地刺出树中,朝着同福楼外曲折的栏杆飞掠而去。
近在十余尺外,一道消瘦的清影凭栏而立,清风过耳,环佩琳琅,和声音一道传来的,还有对方紧跟凤曲的视线。
有栖川野抖开笛鞘,银光一闪,剑锋贴上了那人的脖颈。
凤曲连声喝止:“等等!”
哪怕被有栖川野制在剑下,他的面色却有些破而后立的孤勇。虽然也有些惧色,但更多的是看向凤曲的迫切。
正是谢昨秋。
有栖川野不知他偷听了多少,面色微急:“他听到了,该杀!”
凤曲劝道:“但你姐姐事后追问理由,岂不是侧证了我们认识?”
有栖川野的剑便僵住,转脸瞪向谢昨秋:“……我听主……凤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