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400)
有栖川遥的冷汗沁透了后衫,思忖着回答:“舍弟奉旨司守天笑山行宫遗址,不敢疏忽。”
“且去岛的事,朕还想确认一些细节。”
“是,臣明日就召他入宫。”
“不必入宫,天笑山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天笑山,历来如此。”天子摩挲着小巧的茶杯,问,“你相信吗?灵毕失忆了这件事。”
有栖川遥一怔,更加摸不准天子的用意。
有栖川神宫的催促一次比一次火急,要她抓紧集齐“神恩”、抓紧实现“大业”,可天子当前,越发的阴鸷难解,叫她如何催促、如何提醒?
就像现在,猜不到天子想听的答复,有栖川遥只能如实道:“舍弟自从且去岛回来,比起先前更为孤僻。臣料想是在岛上遇到了什么,但他缄口不言,臣只能斗胆猜测是世子殿下……”
天子点了点头。
有栖川遥顺着话头道:“陛下不妨三思,同一人的身上竟然两度失忆,实在蹊跷。”
这回天子没有点头。
有栖川遥的心脏高悬起来,揣摩着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但不等她想出结果,就感到一股巨力碾上四肢,来自“太常”的威压倾轧而下,让她立即跪伏在地。
那股力量好像要把她生生摁进地里一般,肉和骨头都痛得近乎拆解。有栖川遥发不出声,更不敢抬头,只能紧咬牙关默默地承受。
天子道:“滚。”
“……”
有栖川遥半支起身体,狼狈不堪地爬下台阶,蹑足逃出了御书房。
不久,宦官的宣号再次响起。细雪如丝覆盖着来人的乌发,书房门启,浓郁的御香扑鼻而来。
但凤曲没有立刻入内,而是和接剑的宫人对视片刻:“一定要解吗?”
宫人赔笑,正想解释,却听一道清冽的嗓音穿过门隙:“倾凤曲可以佩剑。”
凤曲抬起头,但见珠帘琳琅,室内一片炉火营造的温暖。宫人立即收手,任由凤曲携剑而入。
“草民倾凤曲参见陛下。”凤曲利落地下跪请安,天子没有回避,安然道:“平身,赐座。”
这里没有侍官和宫人,只有珠帘后影影绰绰的天子。
凤曲是被急召入宫,引路宫人都是被调教好的,口风极严,凤曲也没打算问出这一趟的原因。
此刻落座,天子没让他久等:“你今日陪叶随去了刑部,也见过平安了,有什么见解?”
凤曲一懵,答:“没什么见解。”
“叶随说,你念了一首诗,又略施手段,平安就一反常态,把死守多日的秘密脱口而出了?”
“不是诗,是楚辞。”
“你记得楚辞?是哪篇?”
“只是一些识字启蒙的文辞,说来惭愧,不足为圣听。”
天子竟然笑了。
隔着珠帘,凤曲看不真切,但他的确听到了一声轻笑。天子继续问:“你知道自己失忆了这件事吗?”
凤曲回答:“祝小姐和叶少侠透露了些,说草民本来参加了什么盟主大比,还有三两好友。不过草民没有印象,也不记得什么盟主大比了。”
“朕说的不是这次。”天子问,“九岁之前的事,你记起来了吗?”
凤曲猛地一僵,半晌才答:“瞒不过陛下。草民幼时不慎摔下山崖,伤了脑袋,所以过往种种都……”
他知道天子没这么容易糊弄,但没想到天子会特意拖到祝晴止、叶随乃至有栖川姐弟都不在的时候再和他计较。
不过少了叶随帮腔,凤曲也不禁紧张起来,说到最后,言语未尽,只剩低下的头颅,暗示自己的惭愧。
没想到,天子不仅没有适可而止地接过话题,反而笑意盎然地俯视他。
书房里寂静了很久,久到氛围中都有一丝奇怪,凤曲才听到天子带笑的反问:“是吗?”
“……”
天子的笑容不见了。
他抬起单掌,低声说:“过来。”
凤曲怔了一下。
天子重复一遍:“凤曲,过来。”
“………”
凤曲只得放下扶摇,沉默地走上近前。天子仍然端坐,他就踏上台阶,垂下脖颈,恭谨地半跪在地。
俄而,一阵脚步声后,天子起身绕到了面前。
凤曲感到一只干燥冰凉的手按上了他的后脑。
“……疼吗?”
凤曲即刻把身体压得更低,几乎贴在地上:“草民不敢。”
天子的手一顿,在后颈处停了许久,柔韧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好像压抑着什么欲望,让凤曲担心他下一刻就要掐上自己的脖子。
但天子只说:“起来。”
天子坐了回去。
凤曲如释重负地起身,想要退下台阶,又听天子开口:“还记得天笑山吗?”
凤曲的呼吸停了一瞬,他竭力压下自己的怪异,尽可能平静地反问:“天笑山是?”
“你讨厌的焦竹,朕已经把它们一概除了。新植的箭竹长势很好,开了春,朕带你去看。”
“……草民惶恐。”
“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惶恐?”
凤曲僵着身体,好半天没有听懂他的话意。
不过天子也没打算叫他动脑,极其自然地接过话头:“朕属意认你作义弟,封个王爷。喜欢哪座城池、哪处风景、哪个美人,都随你高兴,尽管选就是了。”
凤曲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这回的“惶恐”还没出口,天子根本不予理会,自说自话:“你喜欢‘凤曲’这个名字?今后就叫‘应凤曲’。改日朕再让礼部拟几个封号,你自己挑选。”
凤曲只能重申:“草民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