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庚(88)
年美红心里一揪,“小繁......”
贺繁与她相顾,却没再说什么。
一旁的贺伟东发泄完了情绪,可能是清醒了一点,也可能没有,越过妻子和孩子一个人朝屋里去了。江代出看着他进门时扶着门沿那颓然的背影,第一回深刻意识到,他跟贺繁的事,于他爸而言一直是心结。
可江代出不认同贺伟东说的那些,觉得贺繁一点也不像他。
贺繁才不会面对事情只知逃避,把后果留给别人。贺繁明明是更像他妈,聪慧而坚韧,只不过沉静少言些罢了。
他替贺繁感到不平。
第55章
年美红接着为这个家忙碌去了,江代出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不愿意在家面对贺伟东,拉着贺繁出了门。
一开始没想好要去哪,只顾抓着贺繁低头匆匆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贺繁平时练琴的江边。
贺繁贫血,长年手脚冰凉,今天尤甚,江代出抓着贺繁一只手走了一路,都没有帮他暖过来。
天色暗沉的似乎随时要下雨,江边也起了风。
沉默了一路的江代出看见水面荡起波痕,转头看只穿了件短袖的贺繁,心里有点后悔。
“你是不是冷?”江代出觉得自己挺差劲儿,只知一味宣泄,什么都不能为贺繁做,“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感到羞惭,觉得自己不配当人家哥。
贺繁的目光由空远处移了回来,摇头说:“不冷。”
漆黑的眼眸似一汪深潭。
江代出看着他嘴角勉强的弧度,心里不好受,往他面前一站,很认真地说:“贺繁,你在我眼里特别优秀。”
贺繁闻言对上江代出的视线,微微展颜,又看向远处,“陪我走走吧。”
不管是不是要下雨,江代出二话没有都会奉陪,可他看得出贺繁的笑意并未达眼底,焦心地站着不挪步。
“真的!我不是安慰你!”他语气坚定又诚恳,“你看你,长得好看,学习也好,大提琴还拉得那么厉害。”
贺繁不答话,抿唇垂了眼。
“你别听贺伟东瞎说,学习好怎么就没用了。要没用大家还上什么学?考什么试?再说也不是谁想学好就能学好的,你看我就学得稀巴烂,你就是比我有本事,比我强多了。”
为了让贺繁开心起来,江代出不惜踩一捧一地自我贬低。
要是贺繁不开心,他的开心就无人分享,没了意义。也怕因为贺伟东的话,隔阂了他跟贺繁。他手足无措,嘴皮子也不利索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贺繁的反应。
贺繁停下脚步,表情慢慢舒展,对江代出说:“我要是像你这么讨人喜欢就好了。”
是由心底而发的,羡慕的语气。
突然被夸,江代出反倒慌张,认为贺繁是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急忙喊出一声:“你哪里不讨人喜欢了,我最喜欢你了!”
在他眼里,贺繁是初时一碰手感冰凉的玉,在手里捧久了便和自己的体温融为一体,渐渐化进骨血皮肉,成为与他不可剥离的一体。他看的风景一样透过贺繁的眼睛,他触到的事物也经由着贺繁才形成印象与记忆。
他热爱与贺繁共同塑造而成的自己与这个世界,贺繁怎么会不好?
怎么会不讨人喜欢?
远处天边,一道光线乍然穿透了霭霭云层,在江面洒下碎光。
他这一嗓子动静不小,贺繁一怔,眼中的雾气都被震得散了开。
说实话,在他们因着血缘被草草拨乱反正的最初,他嫉妒过江代出。
因为江代出不仅是锦阳的贺年,也可以是首都真正的“江繁”,而自己却好像谁也不是。
他一无所有,而江代出拥有全部。
可渐渐他意识到,他的处境并不由江代出造成,倒是江代出的生活切切实实地被他的到来打乱了。
那样突然的变故,江代出何尝不也是迷茫混乱,却自己摸着黑还要腾出一只手抓着他,把他从十岁的惶然无助里风风火火地拽了出来,且从不邀功。
所以他不再嫉妒了。
只是偶尔,他会为自己感到一点心酸。
江代出见他不言语,紧张出了一脑门汗,晃晃他的胳膊苦着脸问:“贺繁,你不会真跟我生气吧?不会以后不跟我好了吧?”
贺繁对上江代出赤诚坦率的眼神,说:“我没那么小心眼。”
江代出端详了一会儿贺繁的表情,咧嘴乐了,抬手一揽贺繁的肩,“我童养媳最好了。”
贺繁拿手肘碰了他一下,轻轻莞尔。江代出没躲,反过来挠贺繁的痒痒,闹的贺繁左躲右闪。
头顶上空的积云忽地散了,长天转眼一碧万顷,江边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地在微风里跳跃,找不出一丝要落雨的痕迹。
两人闹够了就沿着江堤溜达,商量着一会去哪里,做什么。
江代出好动,低头往江堤下面踢碎石子玩儿。贺繁跟他话说到一半,不经意地注意到江堤的斜坡上有个小小的粉色人影,脚步一顿。
仔细看去,那小小身影正一点一点地向着低处挪动,眼见离江面越来越近,贺繁心里一惊。
察觉到贺繁突然迈步向前,江代出抬头一看,不由惊呼一声:“我靠!”
跟着也拔腿朝那边跑。
他腿长步子大,先贺繁一步跨过护栏,看清穿粉裙子的是罗梦那个小丫头。
“梦梦,别往下爬!”贺繁焦急地叫住了她。
罗梦一抬头,看见江代出跟贺繁朝她过来,露出又惊喜又可怜巴巴的表情。
她正想下到江边上,然而江堤太高,斜坡又陡,她爬到一半有点害怕,趴在那上不去下不来好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