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卿仙骨(155)
于是雪雾圣莲在所有人都未注意到的时候提前盛开了。
某天夜里,流筝久违做了一个美梦,不再是生离死别的场景,不是季应玄的身影从眼前消失,被黑暗的地隙吞没的景象。
她梦见华灯初上时的凡界闹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她身边路过,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流筝转头,看见灯华如珠光,浮在那覆着面具的人脸上。
面具很眼熟,流筝想起来,是掣雷城里为庆祝神女诞辰的社火游行,季应玄曾送过她的。
那人捧起她的脸,隔着面具在她额心落下一吻。
流筝强抑着想哭的冲动,伸手想要解下他脸上的面具,却被交握着的手阻住。
是季应玄的声音:“你说不想见我,我只好遮着脸来见你,待你肯原谅我了,我就摘下面具,到你身边来好不好?”
他这样心狠手硬地行事,流筝怎可能不怪他、不怨他?只是同失而复得比起来,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
于是流筝连忙点头:“我原谅你,我不怪你了。”
季应玄略带几分得意地轻笑出声,长指解下脸上的面具,恰此时,身后烟花漫天,斑斓闪烁的光影里,流筝重新见到了那张日思夜念、惊为天人的脸。
流筝含泪吻他,又在泪光里醒来。
她望着头顶的青床帐,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美梦,失神许久,突然喃喃道:“我真的不怪你了。”
话音落,房门被拍得震天响,老灵参族长的身影在门外跳来跳去,好容易等到流筝揽衣开门,跳着脚嚷嚷道:“开了!开了!”
流筝尚未回过神:“什么?”
“开了呀!”老灵参往东方一指,流筝随他望去,但见东方有幽蓝色的灵光只冲天际。
那是雪雾圣莲所在的湖泊的方向。
流筝瞬间变了脸色,来不及梳头换履,披发赤脚往湖边跑,瞧见昨日还未抵破冰层的雪雾圣莲,今日已亭亭浮在湖面上,整片湖泊都化了冰,莹莹如玉,幽蓝似镜。
巴掌大小的雪雾圣莲慢悠悠飘到流筝面前,感受到她颤抖的抚摸,冰凉晶莹的花瓣低下来,触了触她的手心。
“他呢……他去哪里了?”
因为过于紧张,流筝的声音绷得近乎沙哑。
雪雾圣莲的花瓣飘起,凌空化作一面冰玉凝成的莲花镜,镜中现出太羲宫的场景。
镜中的太羲宫天门大开,新入宫的年轻子弟们鱼贯而入,活泼稚气的脸上难掩兴奋,他们有些是从其他剑修门派中选拔出来,有些是天生剑骨的凡界常人。
孤身走在最后的年轻男子,身着凡界的素色棉袍,背负一把寻常的铸铁剑,一副世俗的装扮,却生了一张出众到与旁人格格不入的面容,真正是月照寒玉,神姿高彻。
流筝倏然上前一步,莲花镜重新化回一枚花瓣,落在她掌心中。
她带着这枚花瓣下山,去太羲宫见了宜楣师姐,宜楣看后十分惊讶:“镜中这些孩子,都不是太羲宫的子弟。”
流筝说:“那这镜中照出的,竟是未来的事情。”
宜楣既为她感到高兴,又因这无端的蹉跎而心生遗憾,安慰流筝道:“只要人活着,终有云散月开的时候,唯有安心等待罢了。”
这一等,又是二十年。
太羲宫选拔子弟分两种,三年小选,只要有名有姓的剑修门派里出类拔萃的后生,五年大选,则不拘是仙门还是凡界,甚至品格高尚的妖魔,或有心志、或有根骨,都有机会被选拔进入太羲宫。
二十年里四次大选,流筝每年都会下山来旁观,这是当世唯一剑仙唯一的当众露面机会,使得太羲宫的大选超出了其本来的意义,成为众多剑修一睹剑仙风采的唯一机会。
又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盛夏的阳光照在演武台上,连剑尖都热得发烫。
流筝却感受不到热。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演武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惊澜。
身着凡界布衣的男子俊秀丰逸,长指如玉,轻轻摩挲着铸铁剑的剑柄,在他从容的把玩下,一柄朴素的剑仿佛有了生命,莹莹发光。
与他对垒的仙门公子气焰灼人,嘲讽他道:“你手里拿的是个什么破烂,路边捡来打狗的棍子吗?”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对面俊美出尘的年轻男子也笑了,鸦色的长睫垂下,目光却不经意地掠过高台处。
高台上,辇如云,幛如雾,冰气清爽,烟丝缕缕。
正中端坐着一个极美的女子,紫衣鸦鬓,眉目清雅,浑身并无华美的装点,仅这几分颜色,却被她冰雪般的肌肤和冷清的气质衬成了浓烈的艳色。她的身份定是极尊贵的,连太羲宫宫主苏宜楣都坐在她侧首,名满天下的雁濯尘亲自为她斟茶试温。
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当世唯一一位剑仙上尊,雁流筝。
听说她每次大选都会旁观,却从未开门收徒。
对面的剑攻过来了,镶金嵌玉,气势凌厉,年轻男子侧身闪过,手中剑不出鞘,以极快的速度挡下对面的攻击,反手敲在那人面门上,疼得他“哎呦”地喊出了声。
“你说对了,这的确是路边捡来的打狗棒。”年轻男人说。
这话又引起一阵哄笑,裁定胜负的太羲宫弟子高声道:“季公子胜!”
淡漠不显的流筝终于有了反应,问道:“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