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卿仙骨(55)
他说:“冤有头债有主,你的剑骨是我抢走的,你要报仇,就堂堂正正冲我来,休想伤流筝一根头发!”
季应玄只觉得脑中突突作响,这样大的动静,只怕要惊扰到流筝了。
当年他从业火深渊游出来后,全身上下无寸许完肤,是认他为主的业火红莲为他修补出一副新容貌,按理说,张丞相也不该认出他。
然而这里是幻境,有太多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雁濯尘根本不给他和谈的机会,挥剑便砍,阵阵剑光如雷电降下,越砍其势越猛,灵力越盛,眼见着避无可避,季应玄硬生生扛下了一剑。
其余来赴宴的太羲宫弟子也提剑来围剿,季应玄被剑阵团团围住,仿佛是犯下十恶不赦大罪的妖魔。
镇妖除魔,锄强扶弱,真是可笑。
再不还手,他真的会被活活打死,但是他不能死在这里。
否则幻境吞噬了他的修为,将会陡然膨胀,乃至盖过现实,将真正的世界取代。
季应玄捂着胸前的伤口撑持站起身,仿佛终于忍无可忍,昳丽的凤目中陡然显出金赭色的莲花纹路。
瞬间金光流转,炎风乍起,天地为之变色!
从他袖间飞出一支业火红莲,散作万千花瓣,如片片利刃,割碎了太羲宫其余弟子的喉咙,瞬间将他们的尸体燃成一堆白骨,挫骨扬灰。
雁濯尘挥观澜剑劈开花瓣,狼狈而惊惧地看向季应玄:“你竟能驭使红莲业火,如此,更不能留你在世!”
说罢手捧观澜剑,御空而起,割开了自己的灵脉,竭尽所有灵力将观澜剑凝成一柄形如倒锋的巨刃,向季应玄袭去。
这是雁濯尘的太清命招,所谓命招,就是竭尽性命方能使出一次的剑招。
雁濯尘竟然不惜与他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
季应玄心中一凛,抬手拢掌,飞快以红莲灵力在空中画阵,金赭色的阵光最终挡下了这如山的巨刃,又化作千万朵莲花,将散作无数雪光的碎刃尽数吞噬。
雁濯尘的命剑毁了,太清剑骨也随之碎裂。
他从空中摔落坠地,奄奄一息间,似乎听见环佩叮当的急促脚步声。
他费力地扭头向内院方向,看见了磕磕绊绊、嚎啕着奔来的流筝,他费力地擎起手,想让她快跑,最终却无力地坠落下去。
第26章 破境
雁濯尘拼着最后一口气, 将一切都告诉了流筝。
流筝伏在他的尸体上,像一朵极盛时坠落的红芙蓉, 雁濯尘的鲜血黏湿了她的嫁衣,拨乱了她的发髻,她因震惊和难过泣不成声,泪珠滚过妆靥,如血珠般坠地。
季应玄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她,这样心碎的她。
从前她哭的时候,故意要当着人面,叫人心软愧疚地去哄她。
如今却宁将嘴唇咬出血痕,也要将悲啕咽回嗓子里, 脸埋在雁濯尘的尸体上,直到他完全僵硬冰冷。
吉时已过, 晚风寒月露中天。
季应玄抬头望了一眼, 发现今夜是个满月。
幻境里的流筝也会受剑骨的折磨吗?
凝目许久后,他抬步向流筝走近。
“别过来!”
她高喝一声,旋即声音又低了下去:“恳求你……求你先让我葬了哥哥……”
见他点头, 流筝抱起雁濯尘的尸身, 出城向东山走去,路过白日那片青草地时, 似是想起他在耳畔软语低声的场景,回头看了一眼。
季应玄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就在此地吧, ”流筝声音虚颤,“我走不动了……”
月光刺得她浑身疼痛,她跪地休息了一会儿, 开始在小丘上刨坑。
妆娘精心给她的红蔻丹里掺了珍珠粉,悄悄教她:待到花烛夜, 你擎着小烛请郎君赏看,娘子的手生得这样漂亮,准能让他五迷三道。
如今这蔻丹折在了泥土中,十指鲜血淋漓,流筝却无知觉一般,仍在努力刨土。
季应玄只敢在几步外看着,暗中用灵力帮她。
天色将明时,流筝终于将雁濯尘的尸首埋葬,也终于熬过了这一夜剑骨的折磨。
她缓缓起身走到季应玄面前,哀哀地望了他许久,突然俯身跪在他面前。
季应玄眉心缓缓蹙起:“雁流筝……”
她说:“这一拜,是代我兄长赎罪,望季公子看在他已死去的份上,接受他的悔过。”
季应玄点点头:“好。”
接着又是一拜。
“这一拜,是我自己向你谢罪。”她哽咽的声音微微颤抖,像一阵急雨落在人心上。
她说:“我是罪魁祸首,祸之肇始,是我占了你的剑骨,害你天资陨落,遭受十数年的摧折。”
她念诀召出命剑,高高捧起在他面前,垂下头,露出纤长干净的后颈。
“请季公子……收还命剑,剖取剑骨。”
她这样伤心又狼狈的样子,令季应玄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不肯被他扶起,季应玄只好蹲下身与她说话:“流筝,我娶你不是为了剑骨,我是真的……心悦你。”
流筝的眼泪砸进泥土中,她竟哭得更痛苦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季应玄抬手为她拭去不断落下的眼泪,轻声问她:“雁濯尘的死,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流筝徐徐摇头,“我恨我自己。”
恨她自己为何不争气,天生没有剑骨,逼得哥哥为她动手抢夺。
恨她自己天真太过,竟从未怀疑,从未觉察,蒙昧了十多年,造成了今日之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