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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9)

那个男人甚至回头看了一眼。

余让的脸色冷漠到给不出任何反馈。他隐隐听见有人拨打电话的声音,听见耳熟地仿佛是自己上辈子的声音,在惊惧又痛苦地说:“穗穗,这段时间先别回家,在学校待着。”

他的心脏扑通跳动了一下,又像是脑中某根弦噌得一声绷到极致后,突然断裂开的声音。

【余让你好,开始采取强制唤醒工作。】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忽远忽近地响起。

【倒计时十。】【九。】……

倒计时到[一]时,全息营养舱透明盖被自动打开,余让如同溺水水鬼一般,浑身湿漉漉地坐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下跳动的心脏。还在跳动。

竟然还能跳动。

他过去几乎算亲眼目睹过一场近似灭门的惨案,附近的监控抓到了嫌疑人的影像,警方在不到三个工作日就抓到躲藏在附近乡村田埂间的嫌疑人。

嫌疑人给出的理由是——见财起意、入室抢劫、遭遇剧烈反抗,所以杀了人。

因为案件影响极其恶劣,凶手被判了死刑。在几个月后被执行了死刑。

凶手绳之以法了吗?

那生活也回不去了。

余让胳膊搭靠在营养舱上,颤抖的手指在许久后恢复了平静,他摘下耳内的静音耳塞,艾丽的声音响起:“这个月第五次超过全息营养舱的安全时间了,余让。”

她冷漠的声音响起:“我的安全手册上写,若一个月内多次发现这种情况,我需要报备给社区。”

余让从营养舱里缓慢地爬了出来,他脱掉身上胶质衣,打开自动清洗设备,把之前扔进去的衣服拿出来,再把这件扔进去,冷声说:“建议你不要,你是为我服务,而不是为社区,我不想浪费时间再调整你的工作模块。”

他的声音和表情,较他躺进营养舱之前更为冷漠。

艾丽回说:“这是为了你的健康考虑。”

“我不需要一个智能设备为我考虑,你只是一堆可以随意更改的数据。”

余让拿着衣服进入了浴室。

热水浇在身上,让他身体略微恢复了暖意。

他的手作拳头状抵在布满水珠的墙壁上,脑中无意识地闪回一些画面。

他在水流下无声干呕了数下。

近乎自虐地回想——砍伤和凌乱的尸体,着火的房间。

余让过去无法相信这是一场无差别的激情杀人案件,他家住的并非什么独门独栋的高档小区,隔壁邻居认识几十年,为什么只是他们家?

——可能人在面对巨大创伤的时候,总是会脑补出一个仇恨对象或一个巨大阴谋,不然该怎么去相信厄运凭什么只降临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是自己?

余让冷静下来,热水把他过长的头发洗刷得非常柔顺地贴在他脸颊上,如同谁人手掌温柔的抚摸。

他冷漠地想——信仰神灵的作用就应该在此了。普通人无法承受这种无差别的死亡,只能相信这个世界存在上帝或者神,有些人死了,是为了赎罪,有些人死了,是在人间的工作已经结束,他要回去继续当神的孩子。

余让呼出一口热气,他关掉热水,擦掉水珠,换上衣服走出来。

艾丽道:“余让你好,你睡在营养舱的这几天,星网上收到了几条留言和好友申请。”

余让没搭腔,走到门口,戴上厚重的黑框眼镜,拿起便携光脑,他现在没力气说话。

艾丽说:“需要我为你读留言信息吗?”

余让有气无力地从鼻腔里拒绝出一声:“不。”

艾丽:“好的。”

余让打开光脑,留言来自几个星网中随意投送的广告,余让一键删除,好友申请有两个,余让本来不想管,坐在沙发上,放下光脑前不小心点到,看到两条分别来自——[余让先生你好,我是李维,阿德加内舰长的秘书官,请通过我的好友申请,让我向您致予最诚挚的歉意。]余让顿了顿,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嘿余让你好,我是法尔图,是阿波罗号的智能网络安全工程师,也是舰长最得力助手之一,请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毕竟这样我才能向你道歉。]余让放下智脑,沉默了一会儿,他问艾丽:“我在营养舱里睡了多少天。”

艾丽说:“三个标准天又二十个标准时,余让。”

余让伸手搓了把脸,从沙发上站起来:“艾丽,这段时间舰长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吗?”

艾丽冷淡地回说:“稍等一下,有的,在待办事项后面。接下来需要我为你提取吗?”

余让感觉到一种古怪的难堪,他从喉咙里挤出个“不用”,起身朝阿德加内房间走去。

他想,阿德加内是优选基因下诞生的人,经历了惨痛的人身伤害,却仍旧保持情绪稳定,没有任何精神和身体的应激反应。

那区区四天的无人照料,也应该没什……该死!

余让没办法在大脑里继续为自己开脱。

他打开了房门,迅速扫了一眼,与阿德加内生命体征绑定起来的设备,它的生命数据线条仍在顽强跳动着。

余让轻出了一口气,他走向前。

阿德加内的脸色不大好看,他似陷入昏迷,后又被余让走近的动静惊醒。

他保持了几秒的警惕,又想起如今在哪,紧绷的肌肉松下来,他声音不甚清晰地问:“余让?”

他问:“你还好吗,你很长时间没有动静,这让我有些担心。”

余让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谢谢,我还好。”

他话音刚落下,阿德加内的身体各项检测仪都开始跳起了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