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弟是只鬼(4)
我问出一个一直存在心中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说:“你说呢?!”
我摇摇头,缩着身子。
他的眼神里充斥着厌恶和轻蔑,又有些奇怪的东西,最终只是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我又问到:“爸爸妈妈和你是怎么死的?”
没想到这个问题的后果那么严重,只一瞬间,弟弟的脸就扭曲了,天台的风狂烈地吹着,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弟弟已经出现在我面前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呢?”
我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在我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他松开了手,被恐惧攫住的我慌忙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冲向唯一的门。他在后面大笑,笑声极其恐怖。
当走下楼梯的时候,身后有一股大力猛然推来,我从楼道上滚了下去。
楼道很深,我滚了好一阵才感觉自己停了下来。
身体无论哪一处都剧烈地疼。
头脑嗡嗡嗡的,然后我忽然想起了那时候的事。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们一家人参加了某个宴会回来,爸爸在前面专心致志地开车,妈妈坐在副驾驶上沉默不语,我和弟弟坐在后面,宴会的喧嚣过后产生的困倦让人昏昏欲睡,我和弟弟靠在一起,他的脑袋半垂着搭在我肩膀上,纤细的手腕在窗外偶然窜入的流光中一抖一抖的。我也有些困,把脑袋靠在垫子上随着车动左右晃动。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前面忽然一道刺目的光射过来,我听到妈妈的尖叫和刺耳的刹车声。
头脑中一片空白,无论是恐惧还是喜怒哀乐全部消失,只有一根神经像是要崩断一样。我的双眼大睁着,眼睁睁看着前面巨大的黑影急速撞过来,身体却丝毫不能反应。
接着,一具小小的躯体扑到我身上,前方冰冷的金属压到前方小小的躯体上,之后我也受到重击就晕了过去……
啊,我想起来了。
是弟弟救了我。
头脑昏昏沉沉的,大概是受伤之后的躯体和那时候感受的痛楚一样,我忽然想起了那部分消失的记忆。
如果不是弟弟扑到我身上挡住了身后的金属,我大概是活不下来的。
“想起来了吗,我的哥哥?”弟弟漂浮在我的上面,面离我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我看着他,他的脸开始崩裂,血从身体里汩汩流出,他的表情很痛苦。
依然是十一岁的模样。
啊,如果他还没死,现在应该是十九岁了,他小我一岁而已。
“为什么?”我模模糊糊地问他,头脑越来越不清醒。我不敢相信是他救了我,真的难以置信。
“因为你当时叫我救你啊!”弟弟狂乱地在空中飞舞,漆黑的空间里我听到有东西不断撞击坠落的声音。他发怒的时候总会不受控制。
我顾不上从头顶上不断坠落的水泥,仔细回想那时候的情形,但是根本想不起来了。那时候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什么也没有想。
“你叫了我的名字!”弟弟在空中飞舞着、咆哮着。
……记不得了。
我叫过他的名字吗?
什么也记不得了。
后来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依然在楼道里面,弟弟不在身边。
清洁工发现了我,踢了我一脚,在我缓慢爬起来的时候揪住我的衣服往某个方向拖。我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被带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面的人愤怒地询问我晚上是不是我在搞破坏,并时不时地给我一脚。
我坐在地上起不来,一言不发。
“他是痴呆吧?”
“他是怎么进来的?”
“那么高的楼顶,他不可能爬上去砸碎吧?”
他们终于发泄完了,最后无可奈何地把我扔出了大楼。
白日的阳光很灿烂,照在人身上却冰凉。
从和弟弟的魂魄一起从医院出来之后,我从来没有感到过温暖,好像这个世界都是冰凉凉的、灰蒙蒙的。
我张开自己的手,阳光从五指间穿过,手指细得像是要折断一样。
我一个人开始在街道上慢慢行走,周围的人纷纷避让,无数奇怪的视线让我逃离了阳光大道,匆匆赶到最近的小巷子。身体的疼痛像是退潮的海水,不再那么汹涌澎湃,却又隐隐涌动着。
在遭到三次驱逐之后,我终于走到一处阴暗潮湿的地方靠着墙根休息。旁边的垃圾桶传来阵阵恶臭,我走过去掏了些东西吃掉,恢复了一点体力。
我不知道弟弟去了哪里。
我就像一个木偶,总是被他带着走,现在他走了,我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茫茫然地活着。
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弟弟是为我而死的。
他是为我而死的。
他应该是不甘的。
要不然也不会缠了我整整六年。
我毁了他的生命,所以他要毁掉我的一生吗?
一天。
两天。
五天。
他不再回来。
他走了吗?
弟弟离开了,我是不是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我应该高兴吗?
但是我却并不感到高兴。
一种名叫愧疚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让我无时无刻都在不安。
该怎么办呢?
这种仇恨的枷锁,该如何斩断?
第十天,我遇到了寒。
他是个苍白的少年,头发、眉毛都是苍白的,走在光影交错的巷道的时候,好像一个若有若无的精灵,马上就要融化在光里一般。
他说我印堂发黑精气不足,像是恶鬼缠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