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为谋(23)
“没什么,您坐。”
茶是早泡好凉着的,给三人都满上后,秦寅先寒暄了一番,说自己不慎摔伤所以腿脚不便恐怕招待不周云云。傅老师立刻表示“方先生”太客气了,他上门主要就是见见家长,了解一下方小培的情况。
说到方小培,秦寅立刻成了上门说亲的媒婆,含蓄地把方小培夸得天花乱坠,连方锦毅都忍不住在一旁咳了几声提醒。傅老师却浑然不觉,只欣慰地表示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定是很好相处的,然后便问起孩子在不在家。
“他在房里睡呢!我去叫他!”秦寅作势要起来,立刻被傅晔拦住了:
“没事没事,不要吵醒他!我坐坐就走。”
于是又坐下聊方小培。傅老师是教语文的,说起话来很礼貌,用词很得体,却一点儿也不做作。他也并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喜欢问孩子从前的成绩,而只是问方小培平时喜不喜欢看书。
“喜欢!书多得放不下了,只好单独堆一间房里,傅老师上楼瞧瞧?”
方锦毅大力咳嗽,秦寅淡定地递过去一杯满上的茶:
“大哥你嗓子不舒服?”
方锦毅瞪他,秦寅无辜地眨眨眼。
傅老师一看就是热爱书籍的文学青年,立刻眼睛发亮地站了起来。秦寅看着边上的方锦毅,方锦毅下不了台了,只好去取楼上房间的钥匙。
三人来到楼上,打开房门还是夕日模样。
“这些纸箱子里都是小培看过的书!怕脏了,就先封起来搁这儿。”秦寅摆出指点江山的架势,手从这一端指到另一端。
“这都什么书?”傅老师很好奇。
秦寅微笑着看向身旁拉长了脸的方锦毅:
“大哥帮忙开箱给老师瞧瞧?”
这就是要逼着方锦毅把冯瑛买给小培的书开箱了。
秦寅其实也知道,方锦毅在非原则问题上总是色厉内荏,经常向他和小培退让,但他不幸的婚姻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连带着与此相关的一切都成了禁忌,说不起,碰不得。可秦寅一想到冯瑛提起方锦毅时的云淡风轻,便为方锦毅感到不值,甚至升起一股怒其不争的怨怒,他希望方锦毅能够直面并且接受这个事实,而不是抱着婚姻的骨灰盒执拗地装作若无其事。
然而当方锦毅将视线转向秦寅时,秦寅只觉得心跳一滞。恍惚间竟说不清方才在那眼神里究竟掺杂着多少激烈的情绪——愤怒、怨恨、悲伤、失望,循环往复地交替着,仿若一根铁钉,狠狠钉入装着秦寅的棺木,带着死气沉沉的钝响,令他一瞬间浮起一种被活埋的恐惧。
傅老师扭头时被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愤吓了一跳,忙道:
“不用麻烦了!以后我和小培聊聊就好!”
回过神来的秦寅这才别开眼,努力使语气显得平静:
“那真不好意思了。”
三人重新回到楼下时,气氛依旧没有解冻。
方锦毅不发一言的阴沉,让傅晔有些毛骨悚然,又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方小培早听到了之前几人上楼的动静,等关门声响起,便趴在窗口瞧,不多久,就见了路灯下从家门口走出的有着清秀侧脸的青年。白衬衫加灰西裤,头发修剪得很清爽,斯斯文文地戴着副半框眼镜。
这位就是他的老师?
方小培第一个联想到的关于这位老师的形容词竟然是“干净”。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干净。
一直到这位老师的北影消失在夜色中,方小培才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竟见父亲和秦寅面对面地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不语地对峙着。
方小培好奇,便躲在边上看,又等了好久才听方锦毅隐忍般压低声音道:
“你什么意思?”
秦寅沉默良久才抬起头道:
“小培和我说了,那些都是他母亲送给他的,你不愿还给小培,又不舍得丢,是打算搁一辈子?”
方锦毅立刻像被人戳到软肋般恼羞成怒:
“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私事?!”
“我是没资格,但如果这些已经严重影响到你们父子的关系,影响到小培本人的情绪,我就有责任提醒。”
“责任?谁赋予你的责任?”
“方先生,你我都清楚,那协议不过是张废纸,你随时可以收回你说过的话,但我却要信守自己的承诺,我喜欢小培,希望他能敞开心扉地与人交往,我以为,我们的期望是一致的。”
“一致?”方锦毅挑眉:
“我才是他的父亲,我的期望原比你那些天真的想法要长远得多。”
“长远?比如说让小培出国?”
楼上的方小培一愣。
方锦毅却并不认为自己这个单方面的决定有什么问题:
“早些让他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早些成熟起来,不至于像某些人那样,有着井底之蛙的天真。”
“井底之蛙”沉着脸道:
“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方先生没有教育好孩子的自信,才想过早地把他推给社会去教育!”
“很抱歉,激将法对我无效。”
秦寅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
“青春期是个关键的过度期,心理和生理都有着显着的变化,他在这段时间里接触的人与事会直接影响他人格特点的形成与为人处世的方式,你作为他的父亲,难道没有义务引导他?”
方锦毅似乎觉得这一套言辞十分荒谬,斜睨秦寅片刻才缓缓道:
“我在他这个年级的时候,已经在美国念书了。”
秦寅嘴角一抽,怪不得!
“所以你也要小培走与你相同的道路,复制你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