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素光与君共(51)
与其违背她的本性让她的孩童时代少如许快乐,他宁愿她做一株自然生长的草木,随风摇摆,随心所欲。
他心头的那一颗神珠啊,他不求她强大坚忍,让世人敬服。他不求她知书达礼,让所有人尊敬,他不求她美丽多才,让他人爱慕。
他只求她一生一世,安逸欢喜。只求她孤独时,有人陪伴。寒冷时,有人依偎。
哪怕那个人,不是他。
正文 郗超坦之
作者:王平子 更新时间:2012-04-07 13:25
回到建康之后,郗超度过的一小段岁月,可谓难熬。
抛却心头的种种煎熬,他更关心时局。
桓温磨刀霍霍,终于要动手北伐了。
他一刻不敢放松,不知道前路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嘉宾,我比你年长六岁,怎么你到好像忧思比我重?”王坦之看着对面之人碧水一样澄澈的凤眸,青衣旧裳之下的瘦削文雅身影,笑问。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会有这样沉重的思虑。
“事到临头,不得不想。“郗超笑得云淡风轻。
王坦之忍不住又问,“你这样的人,为何肯屈居桓温府内?一个兵家子而已,若是你想要入仕,专心经营,所到之位,所得之权,连我都不敢估量。”
“我并不想要做高官。”
“为何?”王坦之尊崇儒学,忠恕仁义根深蒂固。
郗超了然,“敢问文度是忠于社稷,还是忠于国家?”
“君即为国,国即为家,两者又岂能分开?”王坦之脱口而出,他和嘉宾,因为珍惜彼此难得的朋友之义,从来都不轻谈政治,如今他主动开口与自己谈论时局,是为何?
与嘉宾初遇之时,彼此在会稽王司马昱处共事。
九岁孩童,乳臭尚未干,再聪明,能知道什么?
他那时只有十五岁,少年气盛,看他的第一眼,带着轻视和不屑。
不过一个小家伙而已。
后来,他却发现,凡是交给这个小家伙手上的公文,总是更加简洁漂亮,一个九岁小童,决断之间竟然已经那样决然果断。
那层轻视慢慢淡下去,他开始暗暗期待这个小家伙以后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他从来不争抢,不表功。曾经听到他与同僚戏语。
有人问:“你处理的文书,不报姓名,别人未尝会知道,为何不肯像王爷直言?那样不是事半功倍,无人再敢轻慢与你。”
嘉宾答:“王爷看见了,于我何加焉?王爷不知情,于我何减焉?我若是要靠表功来赢声名,算什么真本事。”
问者无言以对。
他这个偶然听到的人,却因为这份自傲和执拗上了心。
高平郗氏,也是一等的士族。可是再高贵的士族,也需要结识权贵名流来为自己扬名。昔日右军王羲之少年时嘴拙,不擅长说话,若是没有当时的大将军王敦,丞相王导的扶持,也不会有今日的王羲之。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他摇头轻叹。却忍不住在心里,对他多了几分尊重。
那一日,王府夜宴,众宾尽欢,觥筹交错,美人窈窕,他咽下美人丁香小口哺入最终的美酒,几分醺然,忽然想看看,小家伙会如何应对。
却没想到,脂粉香正浓艳,醇酒香正醉人,满座衣香鬓影,独独不见那个青衣的小家伙。
少年的王坦之穿过喧闹的人群,蓦然回首,发现那个青衣的身影正于王府的一个水榭凭栏远眺。
很美,很美的风景。
纤细的身影挺立如修竹,脖颈侧面白皙肌肤延伸出无可比拟的高贵弧度。
明月高悬,池水青碧,淡淡的纹理映着的人只有十岁,然而尔雅若兰,气度天成。
他只是静静坐着,眼睛落在某一点,似乎在渴求着什么。
他看不分明,却未曾注意,自己怔怔顿住了脚步。
那人恰在那时转眸,唇角轻勾,凤眸微挑。
却是默契的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走过去,坐在他身侧。
后来,他问嘉宾,“那一日,为何要对我那样笑,不清楚我的性情,不清楚我的立场,就笑得仿若故友重逢一样?”
已经长成少年的嘉宾青衣旧裳,浸透着碧水的澄净凤眸之中,一点笑意,“大概是觉得,很难才会有那种,只是想要交朋友,而不是交立场的心情。”
言犹在耳,出他之口,入他之耳,没有第三人知道,却是十足十的真心诚意。
也因为这份赤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彼此之间立场变化万变,或许哪一天就会站在对立的位置上。
他是高平郗氏的世子,而他是太原王氏最受瞩目的儿子。
士族子弟,将家族置于万事之前,是他们的责任,他们的命。
他们的友情,很少在人前显露。或许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清楚,一份真挚的友情,或许会引起很多阴暗的揣度。
本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光风霁月之下,也有阴影重重。
有人问他,谚语都说“江左独步王文度,盛德绝伦郗嘉宾”,郗家的小郎后来居上,你难道就甘心?
他微笑不语。
若是没有和他交往,以自己的年少轻狂,或许会有“瑜亮”情节,这毕竟是人之常情。和郗嘉宾生在一个时代,能够和他齐名,和他相交,是一件幸事。不管两人身处何地,是敌是友,两个人的名字永远联系在一起。
这是王坦之心中十分欣喜的一件事。
他们从来都不谈政治,只是今日,嘉宾分明是有话想说,国与家,忠君还是爱国,分明是要把话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