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素光与君共(58)
这几年,王家和郗家一直走得近,郗弘爽朗活泼的性子,很快就和王家兄弟打成一片,傅氏安排他们住的院子离郗道茂的院子很近,有时候静静发呆的时候还能听见少年郎们的笑语。
这一段时日,郗道茂起的格外早。无他,只为不让别人发现自己脸上的泪痕。
她从小骄傲倔强,即使平素亲厚,也不愿意让婢女仆妇看见自己的脆弱。
桃叶毕竟服侍郗道茂多年,许是看出她清减,每日都费尽心思,做好各式糕点。玉露团上红心一点,分外喜庆。如今郗家各处装饰摆设一片红火,篆刻的花纹如轻飘飘的雾。
杜娘为她盘好头发,不知不觉间,她的头发已经慢慢褪去少时的黄,慢慢的变成黑亮而柔润的发质,不一会儿,就挽好了一个堕马髻,显得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郗道茂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一下,杜娘梳的很认真,还用蔷薇花露打平整了,只是她梳头的时候,总是会拉扯到头皮。
从四岁开始和他一起生活,她洗完澡,总是懒得擦头发,又不喜欢别人侍候,控制不好力道会扯到她。
只能任由水珠在发梢滴答滴答,浸湿了衣领,滑入身体,经过最娇嫩的肌肤,却不怕晚风吹来的凉。
因为他会从侍女们手中取过绢布,在她懒洋洋眯着眼晒太阳的时候,为她小心翼翼自习擦拭。
轻柔的掌控,纵容的力道。发梢的颤动轻轻传递到头皮,触角轻触的感觉,顺着最贴近思想的地方渗透到她的记忆中,无奈的温柔,无限的贴心。
旁人做得没有他好,不是因为他绝顶聪明,风姿特秀。而是因为再也没有人,肯如此用心地去感受她的感受,肯如此细致温柔地去宠爱一个人。
不是相濡以沫,却刻骨铭心。
杜娘看着菱镜之中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娘子,黑白分明的凤眼蒙上了一层雾,反倒看不清雾后闪烁的悲喜。
小娘子小时候活泼好动,喜怒形于色,遇到什么不高兴的,总是撒娇耍赖,世子纵容她,简直就到了过分的地步。她曾经暗自提醒几句,世子总是温和浅笑,却不以为意。
那时候的小娘子简直就像个小霸王,伯父都敢调侃,对着世子,还会群打脚踢,然后咯咯笑,天不怕地不怕。那桓大人带着几个小郎君来府上做客,小娘子和桓家二小郎君一语不合,直接就扑到桓济身上开始扑打,桓济从小习武,身子硬的像墙一样,她害怕,就干脆闭上眼睛继续打。那样直冲冲的性子,却是桓二小郎君倒得歉,世子为此还冷了好久的脸。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她都看不明白小娘子心里想的什么了,只觉得那一双眼睛里层层雾霭透不到心里教人猜不到心意。
旁边传来一阵笑闹声,郗道茂不想自己成天在室内发呆,索性去那笑闹处凑个热闹。
有了热闹,才能不想来想去。
她刚一迈进院子,就看见白墙之旁,绿瓦之下,白衣少年,一双黑眸闪耀如天地间至美的宝石,唇边笑容,在看到阿茂的片刻璀璨绽放。黑眸深处,一片花朵的芳菲。
正是王献之。
真是美如晨曦的少年郎,他们相同年纪,每次相见的时候,都能从对方身上发现成长的秘密。
阿茂对他回以一笑,发现他的眉毛似乎更加飞扬了。
王献之迎上来,“阿姊,早就想要去看你了。结果他们闹了一个早晨,没有一会儿清静。阿姊,你最近可好?”
郗道茂说,“怎么会不好?我不一直这样。”
王献之目光一凝,“不对。”
他脸色慎重,郗道茂忍不住问:“有何不对之处?”
“阿姊看起来不似先前相见时跳脱,莫非是见到了周家的小娘子,心中不喜?”
“怎么会?”郗道茂苦笑,她有什么资格不喜欢?那是阿兄未来的妻子,那是伯母未来的媳妇,与她何干?
她没有资格。
“他们在里面樗蒲呢!也不知道现在是谁占了上风。”
“怪不得郗弘哥哥最近都不来找我玩了,原来是在这里找到了玩伴,不高兴陪我了。”
“那我们也自己出去玩,不理他。”
王献之似乎不太会说这样的俏皮话,刚一说出口,就手足无措起来,阳光下,耳垂上染上透明的红。
郗道茂看着他这个样子,倒有些有趣,“那你会玩什么?”
她怕他尴尬,眼睛不看他的脸,却发现那耳垂越发的红了。
“我不太会陪别人玩,阿姊是不是觉得我无趣?”
“怎么会?”王献之的眼睛黑而漂亮,大而璀璨,心意都映在眼睛里,不用费尽心思去思量,也不像王徽之,虽然也是同样的真挚,却像蔷薇一般,绚丽的绽放相伴的是一身的刺。
其实郗道茂也是不爱玩鸟斗狗,张狂不羁的性子,比起像郗弘那样喜欢放声高歌,一时兴起,可以花几个月时间去学撑船,可以和人一起喝酒一起醉的人,她的顽皮只是对自己亲近的人。
“官奴,你来这里,会不会耽误课业?听说你们兄弟课业繁忙,每天还要晨昏定省,跟你们一比,我就是闲散懒人了。”
“阿姊懒一点有什么不好,女子快快乐乐,才是重中之重。”王献之眨眨眼睛。
“这是谁和你说的?”
郗道茂想起曾经在王家参加的雅集。
王徽之年少风流,许多世家女都倾慕其风采。王徽之拖着官奴一起去看美人,郗道茂本来想悄悄跟过去偷偷瞧,没想到她还未来得及换上男装,官奴就红着脸走了回来。虽然脚步算不上是跑,可是比起平时的端正步态,相去甚远。